神工郡主府的千金悬赏令像一块巨石，在京城这潭深水里激起了千层巨浪。
安国侯府则成了浪头之上那艘随时会被拍得粉碎的可悲小船。
沈敬言，这位在朝堂之上也算老谋深算的侯爷，在云舒这套不按常理出牌、近乎自爆的阳谋面前，被逼得焦头烂额，左支右拙。
他先是下令紧闭府门，宣称小姐静养，不便见客。
他企图用这种方式将那些闻风而来的大夫们都挡在门外。
可这一招非但没能平息事态，反而坐实了他做贼心虚的名声。
府门外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
他们虽然不敢冲击侯府，但那一道道鄙夷与嘲讽的目光，和那些刻意压低却又清晰可闻的议论声，像一把把无形的锥子，狠狠地扎在每一个安国侯府下人的心上。
紧接着，更让他感到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宫里派人传来了太后的口谕。
口谕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听闻神工郡主为安国侯府千金遍邀名医，此乃仁善之举。哀家心甚慰。望安国侯好生配合，莫要寒了郡主的一片善心。”
这道口谕看似是夸赞，实则却是一柄架在他脖子上的最锋利的铡刀。
连太后都发话了。
他安国侯府这扇门，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万般无奈之下，沈敬言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强忍着屈辱，打开了侯府的大门，摆出一副欢迎各路神医前来为小女诊治的虚伪姿态。
于是，一场堪称大周开国以来最离奇、也最引人瞩目的公开会诊，就在这安国侯府那华丽而压抑的正堂内正式拉开了帷幕。
京城里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大夫，无论是就职于太医院的御医，还是隐于市井的杏林高手，几乎都到齐了。
他们一个个都怀着或为名、或为利、或纯粹是好奇的心思，排着队，依次为那位躺在内室软榻上、早己是形容枯槁、神志不清的沈家大小姐切脉问诊。
而在这场会诊的现场，还出现了几位让沈敬言感到肝胆俱裂的不速之客。
一位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旁听的掌印太监王振。
一位是奉了秦王之命前来观摩的王府大管家冷炎。
而最让他感到屈辱的是最后一位。
神工郡主，云舒。
她真的来了。
她乘坐着太后御赐的鸾驾，带着卯榫张和李翁两位老人，在一众宫中禁卫的护送下，堂堂正正地走进了安国侯府的大门。
她没有去内室看那个被她亲手逼疯的仇人。
她只是在正堂最显眼的位置，让人摆上了一张太师椅。
然后，她便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由晚晴亲手烹煮的香茗，一边品着茶，一边用一种近乎欣赏的平静目光，看着眼前这由她亲手导演的一出绝世好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又一个的大夫愁眉苦脸地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们诊出的结果大同小异。
皆是心火攻心，肝气郁结，忧思成疾，非药石可医。
至于那所谓的毒，却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着日头渐渐偏西。
沈敬言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就要输了。
就在这时，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看起来至少有八十高龄的老者，从人群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是孙神医！前任的太医院院使，孙思邈的后人，孙百草老神医！”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位孙神医早己致仕多年，不问世事。
谁也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也会被这千两黄金的悬赏给惊动了。
沈敬言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亲自上前将他迎了进去。
孙神医也不客气，他走进内室，只在沈明月的腕上搭了片刻，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舌苔。
随即，他便走了出来，抚着胡须摇了摇头。
“侯爷，”他开口，声音苍老而有力，“令千金的病，老夫己经看明白了。”
“如何？”沈敬言急切地问道。
“令千金确实是中了毒。”孙神医语出惊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沈敬言的眼中更是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
然而，孙神医接下来的话却将他狠狠地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过，”孙神医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云舒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此毒非他人所下。”
“而是令千金自己日积月累服下去的。”
他走到堂中，从一个丫鬟手中的熏香炉里拈起一撮香灰，放在鼻尖闻了闻。
又从另一个丫鬟端着的果盘里拿起一片切好的甜瓜。
“侯爷，老夫敢问，令千金的闺房里是否常年点燃着这种从西域传来的凝神香？”
“是……是的。”沈敬言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是否又极爱吃这种产自南疆的醉仙瓜？”
“也……也爱吃。”
孙神医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香灰与甜瓜展示给众人。
“天下人只知凝神香安神定志，醉仙瓜清甜可口。”
“却不知此二物性情相克。”
“一旦相遇，便会在人体之内化为一种名为蚀心散的慢性剧毒！”
“此毒平日里并不发作。”
“可一旦中毒者遭遇巨大的情绪波动，急火攻心。”
“此毒便会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瞬间侵入心脉，扰乱神智，使人癫狂疯魔，药石罔效！”
“令千金今日之果，皆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啊！”
孙神医的一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劈得外焦里嫩。
真相竟然是如此！
沈敬言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一张老脸血色尽失。
他完了。
他安国侯府这一次是彻底地沦为了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而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
那个始终端坐着的、仿佛置身事外的神工郡主云舒，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她站起身，走到堂中，对着那早己面如死灰的沈敬言微微一福。
声音清冷，却又带着嘲讽。
“侯爷。”
“如今真相大白。”
“不知我那千两黄金的悬赏，是该付给这位慧眼如炬的孙神医呢？”
“还是该付给您这位为小女之病费尽了心机，演了这么一出绝世好戏的安国侯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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