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不是河，它是旧城区庞大身躯下腐烂的肠道。
冰冷、粘稠、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水瞬间包裹至林星的小腿，刺骨的寒意透过破烂的鞋袜首抵骨髓。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淤泥，每一步拔起都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咕嘟”声和巨大的吸力，仿佛有无数腐烂的手在拉扯他的脚踝。空气污浊得如同固态，混合着排泄物、化学废料、生物腐败和浓重铁锈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带着倒刺的砂砾，灼烧着喉咙和肺叶。
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前方渡鸦手腕上那个简陋接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的幽蓝光芒，是这片死亡深渊中唯一的光源。那点蓝光在浓稠的黑暗和弥漫的、带着腐蚀性的水汽中艰难穿行，勾勒出渡鸦模糊、瘦削的背影，如同黑暗本身孕育出的一个游荡幽灵。
“踩着我的脚印！一步别错！”渡鸦嘶哑的声音在巨大、空洞的下水道回音中被扭曲、放大，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两边的水更深，底下全是废弃钢筋和吃人不吐骨头的淤泥坑！中间这条‘路’…是前人用命踩出来的！”
林星咬紧牙关，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和左臂传来的阵阵隐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脚下。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紧跟着渡鸦留下的、在微弱蓝光下几乎难以辨认的涟漪和稍显硬实的落脚点。“星痕”带来的感官异化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反而成了一种折磨：污水冰冷的触感被放大成针扎般的刺痛；恶臭不再是模糊的气味，而是被分解成无数种刺鼻的化学成分信息，强行塞入他的意识；黑暗中细微的水流声、远处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甚至头顶岩壁滴落的水滴声，都被“星痕”捕捉、放大、扭曲成刺耳的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不敢调用“星痕”进行任何主动感知，生怕再次引发那恐怖的数据洪流失控。只能凭借残存的意志力，死死压制着那蠢蠢欲动的冰冷异物感，将全部心神用于对抗这吞噬一切的黑暗、寒冷和恶臭，以及脚下每一步都可能致命的跋涉。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痛苦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几个世纪。前方渡鸦手腕的蓝光突然停住了。
“嘘——”渡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别动！别出声！前面…有‘东西’。”
林星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僵硬地停在原地。黑暗中，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污水的流淌声，他努力倾听着。
**嘶…嘶嘶…**
一种极其细微、如同皮革摩擦岩石的粘稠声音，从前方的黑暗深处传来。声音很密集，不止一个来源！紧接着，一股比下水道恶臭更加浓烈、带着腥甜和腐烂气息的味道，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了过来！
“星痕”即便被压制，其被动接收的感官信息依旧远超常人。林星瞬间“感觉”到了！在前方渡鸦蓝光勉强照亮的边缘之外，黑暗的污水表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不是水流！是某种活物！数量众多！它们冰冷的、带着粘液的躯壳划过水面，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变异水蛭…还是巨型的！”渡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妈的，这鬼地方真是‘惊喜’不断！它们被活物移动的水波惊动了！别动！它们主要靠水流和震动感知猎物！等它们过去！”
林星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听说过旧城区下水道深处有被辐射和化学污染催生出的恐怖生物，但从未想过自己会首面它们！他强迫自己变成一尊石像，连呼吸都压到了最微弱。冰冷的污水浸泡着他的小腿，刺骨的寒意和粘稠的触感此刻都变成了次要的恐惧。
那“嘶嘶”声越来越近！林星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东西滑腻、冰冷的躯体擦着他小腿附近的污水流过！他甚至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腥甜气息！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让他头皮炸裂，胃部翻江倒海！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崩溃的瞬间，渡鸦动了！不是逃跑，而是猛地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锈迹斑斑的铁罐子，用牙齿咬开一个拉环，狠狠朝着侧前方远处、远离两人位置的污水深处砸去！
“噗通！”
铁罐落水的声音在死寂的下水道里如同惊雷！
**嘶嘶嘶嘶——！！！**
前方的“嘶嘶”声瞬间变得狂暴而密集！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恐怖生物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疯狂地朝着铁罐落水的方向涌去！水面剧烈翻腾，发出令人牙酸的搅动和啃噬声！
“跑！现在！跟着光！别回头！”渡鸦低吼一声，手腕的蓝光骤然加速，朝着前方一个被巨大混凝土管道半掩着的岔道口冲去！
林星爆发出求生的本能，不顾一切地跟上！脚下淤泥的吸力仿佛瞬间消失，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污水中狂奔，冰冷的污水溅满了全身！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和搅动声如同死神的脚步，紧紧追随着！
两人一头扎进那条更狭窄、更低矮的岔道。这里污水更深，几乎没到大腿，恶臭更甚！渡鸦手腕的蓝光在狭窄的管道壁上疯狂跳跃，指引着方向。林星拼命划水，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和腐烂气味。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恐怖声响终于渐渐远去，被下水道无尽的空洞回音所吞没。两人靠在一处相对干燥、由巨大管道支撑形成的三角凹陷区里，剧烈地喘息着。污水顺着他们的身体流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散发着恶臭的水洼。
“呼…呼…妈的，差点就成了那群‘鼻涕虫’的开胃小菜…”渡鸦扯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布满了新旧疤痕和油污的脸，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眼神却有着远超年龄的疲惫和一种亡命徒特有的锐利。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啐了一口。
林星扶着冰冷潮湿的管壁，弯着腰，剧烈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在喉咙里灼烧。左臂的伤痛、神经的疲惫、极度的恐惧和这地狱般的环境，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这…就是你说的‘小麻烦’？”林星喘息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渡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欢迎来到旧城区的‘根’，小朋友。这里没有法律，没有道德，只有活着和腐烂的区别。刚才那种东西，不过是开胃菜。”他指了指手腕上那个简陋的接口，幽蓝的光芒在黑暗中映着他疲惫的脸，“看到这个了吗？三年前，为了逃出‘伊甸园’的一个次级实验室，我亲手用垃圾堆里捡来的零件和一把烧红的匕首给自己开了洞，接上了这玩意儿。痛？当然痛！但总比被他们切片研究，或者变成外面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清理者’强！”
清理者？林星心中一动。这个词他似乎在研究所的加密残片里瞥见过。
“清理者…是什么？”他喘息着问。
“哼，”渡鸦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深刻的厌恶，“‘伊甸园’处理‘失败品’和‘不听话耗材’的工具。被植入了更廉价、更粗暴的神经抑制器和战斗指令集，抹掉了大部分自主意识，变成只会执行杀戮和清理命令的…活尸。力大无穷，不知疼痛，像蟑螂一样杀不尽。”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星一眼，“你，我，我们这种从手术台上逃下来的，在他们眼里，就是最高优先级的‘清理’目标。”
林星的心沉了下去。逃离研究所，仅仅是开始。他们现在不仅是旧城区的通缉犯，更是“伊甸园”必须清除的“污点”。
就在这时，渡鸦手腕上的简陋终端突然发出一阵急促、低沉的“嘀嘀”声，屏幕上的乱码疯狂闪烁了几下，随即稳定下来，显示出一个极其模糊、不断跳动的红色信号源，正在他们后方不算太远的位置快速移动！
渡鸦脸色瞬间剧变！“操！这么快就追下来了？是‘清理者’！至少两个！它们有追踪素！水里！它们在追踪我们留在水里的生物信息素！”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不能停！它们在水里的速度比我们快！前面有个废弃的泵站，结构复杂，也许能甩掉它们！走！”
冰冷刺骨的污水再次淹没大腿。疲惫和恐惧如同沉重的枷锁，但身后那代表着死亡的红色信号源，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林星残存的意志。他看了一眼渡鸦手腕上那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简陋终端，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那个冰冷而危险的“星痕”。
在这污秽、黑暗、步步杀机的下水道迷宫中，他们不再是逃亡者，而是真正的、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亡命之徒。每一步，都踏在腐烂与生存的刀锋之上。林星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眼中最后一丝软弱被冰冷的求生欲取代，跟随着那点幽蓝的鬼火，再次冲进了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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