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区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铁锈、机油和陈年垃圾发酵的混合气味，沉重地压在肺叶上。林星拖着疲惫的身体，穿过迷宫般狭窄、堆满废弃物的巷弄，走向那个在污浊底色中显得格外“温暖”的地方——“老陈杂货铺”。
铺面不大，塞在两根巨大的废弃管道之间，招牌的霓虹灯管坏了一半，“杂”字只剩下半边“隹”在苟延残喘地闪烁。橱窗里堆满了五花八门的破烂：生锈的齿轮、缠成一团的线缆、外壳龟裂的旧式显示屏、几本封面油腻发黄的过期杂志，还有几件灰扑扑、看不出原色的工装。这就是林星的“技术补给站”兼“半个家”。
门上的铜铃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灰尘、劣质烟草和某种过期食品的微妙气息。柜台后面，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头抬起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用胶布缠了好几圈的厚底老花镜。他就是老陈。
“回来了？今天‘收成’咋样？”老陈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旧城区特有的沧桑感。他放下手里正在捣鼓的一个老式收音机电路板，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林星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放在油腻的柜台上，拉开拉链。里面是他今天在垃圾场深处“淘金”的成果：几块成色尚可的硅晶板碎片、一小捆还算完整的铜线、几个不同型号的电容电阻、甚至还有一块被污泥包裹但接口完好的小型固态硬盘。
老陈凑近，伸出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硅晶板成色还行，C级吧，能卖个几十块。铜线…杂质有点多，得折价。硬盘…”他拿起来掂了掂，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皱起眉头，“一股子沼气味，里面的数据估计早烂透了，只能拆件儿，算你十五。”
林星的心沉了一下。这些他拼了命翻找、差点跟几个拾荒混混打起来才抢到的“宝贝”，在老陈这里只值不到一百块旧城区通用币。这就是他赖以生存的现实。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干涩。
老陈瞥了他一眼，从柜台下面摸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推到林星面前：“喏，先垫吧垫吧。刚过期的全麦面包，硬是硬了点，没长毛，能吃。”纸包里是半条颜色发暗、摸上去像砖头一样坚硬的面包。
过期面包的酸涩味钻进鼻腔。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林星的胃。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面包就狠狠咬了一口，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喉咙，酸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强迫自己咀嚼、吞咽，每一口都伴随着胃部的轻微抽搐。
老陈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叹了口气，转身从货架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旧铁皮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台古董级的个人终端。
塑料外壳己经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屏幕上有几道细微的划痕，键盘的字母标识也模糊不清。接口是早己被淘汰的老型号。但在林星眼里，这台机器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光芒——这是通往他梦想的唯一窗口，是他组装自己“硅晶梦”不可或缺的核心部件。
“T-3000，老古董了，”老陈用一块还算干净的软布擦拭着终端外壳，动作带着一种对待老伙计的珍视，“当年可是好东西。主板我检查过了，核心逻辑单元没坏，就是内存条烧了一根，硬盘也嘎吱响，估计快不行了。屏幕有点暗斑，凑合能用。电源适配器得自己想办法配，原装的早没了。”
林星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台终端，连嘴里坚硬的面包都忘了咀嚼。他能“看到”它内部精密的构造，那些排列的电容电阻，那可能受损的电路节点。超忆症让他瞬间回忆起无数关于T-3000型号的技术参数、常见故障和维修方案。
“多少钱？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星穹之下记忆代码与心跳频率 ”林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知道这玩意儿对老陈来说也是压箱底的货。
老陈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不讲价。”他顿了顿，看着林星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又补充道，“知道你难。这样，硅晶板、铜线、硬盘的钱，算你八十，抵一部分。再给我写个欠条，剩下的二百二，月底前还清。利息嘛…就免了，下回多给我淘点好货就行。”他摆摆手，一副“便宜你小子了”的表情。
林星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老陈嘴上刻薄，但总是在他最窘迫的时候，用这种别扭的方式拉他一把。三百块，几乎是天价，但老陈给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分期，无息，甚至用今天的“破烂”抵了八十。
“谢谢…陈叔。”林星的声音很低，带着真心实意的感激。
“谢个屁，”老陈粗声粗气地打断他，把终端往前一推，“赶紧拿走，别在这儿碍眼。记住，欠条！月底！”他转过身，又开始摆弄那个收音机，仿佛刚才的温情从未发生。
林星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那台沉重的老古董抱在怀里。冰冷的塑料外壳贴着他单薄的胸膛，却带来一种滚烫的希望。有了它，他就能尝试编写更复杂的程序，调试他那些用垃圾零件拼凑起来的“作品”，离那个遥不可及的“硅晶梦”更近一步。
他拿起那半条硬得像石头似的过期面包，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老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头也不抬地，用沾满油污的手指从柜台下又捻出一张皱巴巴、印着劣质油墨的广告单，随手丢在柜台上。
“对了，差点忘了。早上有个穿得人模狗样、鬼鬼祟祟的家伙塞进来的，说是招什么‘特殊志愿者’，报酬看着挺唬人。”老陈嗤笑一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八成是坑。你小子…看看就行，别真信。”他语气里带着警告。
林星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张广告单。
纸张粗糙，印刷模糊。最上方是一行醒目的、仿佛带着某种冰冷诱惑的标题：
**【高额报酬招募】神经接口耐受性实验志愿者！**
下方是几行小字，模棱两可地写着“前沿科技体验”、“丰厚补偿”、“严格保密”等字眼，落款是一个从未听过的机构缩写：“伊甸园计划”。
林星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神经接口”西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死寂的、只有代码和垃圾的世界里，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涟漪。一个模糊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意识：这会不会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一个能让他更快摆脱这泥潭，真正触摸到“星穹”的机会？
他迅速移开目光，将那张广告单揉成一团，塞进裤兜深处，仿佛在掩藏一个烫手的秘密。面包的酸涩味还残留在舌尖，怀里老旧终端的冰冷触感如此真实。
“知道了，陈叔。”林星的声音异常平静。他抱着沉重的终端，拿起剩下的面包，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再次融入旧城区灰蒙蒙的暮色之中。
身后，老陈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皮，望着少年消失在巷口的单薄背影，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他太了解这个倔强又沉默的孩子了。那张广告单…恐怕不是“看看就行”那么简单。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继续低头捣鼓那台似乎永远也修不好的收音机。
杂货铺里，只剩下昏黄的灯光和弥漫的灰尘，以及一种无声的、关于未来的沉重预感。林星怀抱着希望的微光，却不知自己正走向一个将彻底撕裂他平静（如果那能称为平静的话）生活的深渊入口。那台二手终端，是他梦想的基石；而那张揉皱的广告单，则像一枚悄然启动的倒计时炸弹，指向一个名为“星痕”的未知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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