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老宅,与其说是一座宅邸,不如说是一座盘踞在城市心脏地带的钢铁堡垒。它并非现代摩天大楼的冰冷线条,而是融合了数百年沉淀的厚重与森严。高耸的围墙爬满深绿的藤蔓,斑驳的石材诉说着时光的侵蚀,但那些看似古朴的窗棂后,偶尔闪过精密监控探头的冷光,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主权不容侵犯。
沈青瓷被安置在名为“听松苑”的独立院落。名字雅致,环境清幽,几株苍劲的古松掩映着精巧的亭台楼阁。然而,这份清幽之下,是密不透风的监控与无处不在的审视。她带来的行李简单得近乎寒酸,几件换洗衣物,一个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面是她赖以生存的“伙伴”:各种型号的镊子、刻刀、特制粘合剂、微型放大镜、光谱分析仪……以及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古旧工具。
她的“丈夫”,谢家的现任掌权人谢归溟,自那场轰动全城的婚礼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婚礼盛大奢华,宾客云集,闪光灯几乎晃瞎人眼,但沈青瓷只记得谢归溟那双深邃的眼眸,在交换戒指时,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评估,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兴味。没有温情,没有承诺,只有一句附在耳边的低语:“谢夫人,希望你的价值,配得上这个位置。”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枚特殊的棋子,一枚他急需用来解开某个谜题的“钥匙”。而她,也恰好需要这枚“钥匙”所能开启的谢家大门。
婚后的日子,平静得诡异。没有所谓的蜜月,没有新婚夫妇的耳鬓厮磨。谢归溟似乎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沈青瓷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听松苑及有限的几个公共区域。她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华丽鸟笼中的雀鸟,看似自由,实则一举一动都在无形的视线之下。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谢归溟的心腹助理,林默。
林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容普通,气质沉稳,眼神锐利如鹰。他捧着一个用特殊防震材料包裹的盒子,步履无声地出现在听松苑的客厅。
“夫人。”林默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先生吩咐,请您修复此物。”
盒子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软绒的桌面上。林默戴上白手套,动作轻柔地打开层层防护。当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时,饶是沈青瓷见惯了稀世珍宝,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那是一尊青花瓷瓶的碎片。
不是普通的碎片,而是几乎被外力彻底碾碎,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瓷片散落在盒底,最大的也不过婴儿巴掌大小,最小的细如米粒。釉色是典型的元青花苏麻离青料,浓艳处深蓝发紫,晕散自然,勾勒出的缠枝莲纹依稀可辨其昔日的华美。但此刻,它只是一堆凄惨的残骸。
“这是……”沈青瓷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
“一件对先生而言,非常重要的古董。”林默言简意赅,“一周前,在运送途中遭遇意外损毁。先生希望,您能将它复原。”
沈青瓷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桌边,俯下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掠过那些碎片。她的指尖悬停在碎片上方,并未触碰,只是感受着它们散发出的微弱气息。破损的边缘锋利,断裂面新旧不一,有些碎片边缘带着明显的二次损伤痕迹……这绝非简单的运输意外。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光线可控、温湿度恒定的工作间。”沈青瓷抬起头,看向林默,“以及,这些碎片的所有信息——原物的高清照片、尺寸数据、釉料和胎土的成分分析报告,越详细越好。”
她的要求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林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工作间己经为您准备好,就在听松苑的东厢房。设备按照国际顶级修复室的标准配置。相关资料,稍后会送到您手上。”
“另外,”沈青瓷补充道,“在我工作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包括你,林助理,以及……谢先生。”
林默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再次躬身:“如您所愿,夫人。先生只问结果。”
林默离开后,沈青瓷独自站在桌旁,凝视着那堆破碎的瓷片。指尖轻轻拂过一片较大的碎片边缘,那里残留着一道极其细微的、不属于瓷器本身的划痕,像是某种金属利器留下的印记。她眸色微沉。
这尊青花瓷瓶,恐怕远不止是“重要”那么简单。谢归溟的试探,开始了。
东厢房被改造成的工作室,果然如林默所言,设备顶尖。无影灯、恒温恒湿系统、高倍电子显微镜、超声波清洗仪、真空操作台……一应俱全。沈青瓷换上白色的工作服,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戴上放大镜和特制的呼吸过滤口罩,瞬间进入了属于她的绝对领域。
修复的第一步,是“认尸”。
她将数百片碎片如同拼图般,在巨大的操作台上缓缓铺开。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高清照片和数据报告摊开在一旁。她的目光在碎片与照片之间快速切换,大脑高速运转,构建着瓷器原本的三维模型。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沈青瓷仿佛不知疲倦,饿了就啃两口佣人定时送来的、放在门口保温箱里的简餐,渴了喝一口清水。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堆冰冷的碎片里。
碎片在她指尖被归类、编号。她发现了更多蹊跷:有几片碎片的断口边缘,釉层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荧光反应,在显微镜下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异样。这绝不是运输碰撞能造成的。更像是……某种能量冲击的残留?或者,是隐藏信息的特殊标记?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几片特殊碎片单独放置。谢归溟要的或许只是表面的复原,但她需要挖掘更深层的东西。
一周后,拼合工作进入关键阶段。主体部分的轮廓己经清晰,只剩下瓶颈和瓶口处一些极其细小的碎片需要定位。沈青瓷伏在操作台前,戴着特制的显微眼镜,用比头发丝还细的吸管,蘸取着特制的、近乎透明的纳米级粘合剂,小心翼翼地填补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
一股浓郁的、带着侵略性的香水味率先涌了进来。
“哟,这就是我们谢家新娶的少奶奶?整天躲在这小屋子里,鼓捣些破瓷烂瓦?”一个尖利而刻薄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沈青瓷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她的全部注意力依旧凝聚在指尖那微乎其微的粘合点上。一滴汗珠顺着她光洁的额角滑落,她恍若未觉。
进来的是谢家二房的夫人,周雅琴。一个西十多岁,保养得宜,却因眉眼间挥之不去的算计和刻薄而显得面目可憎的女人。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脸看好戏神情的年轻女子,是她的侄女。
周雅琴见沈青瓷不理她,脸上挂不住,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到操作台前,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眼看就要朝台上尚未完全固定的碎片戳去。
“二婶。”沈青瓷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寒意,让周雅琴的手指僵在半空,“这里温度、湿度、灰尘颗粒都需严格控制。您身上过浓的香水味和可能的粉尘,会污染修复环境,导致前功尽弃。若损坏了这件‘对谢先生非常重要’的古董……”她顿了顿,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透过放大镜片,首视周雅琴,“您担待得起吗?”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称得上礼貌,但字字句句都敲在周雅琴的痛处——“谢先生非常重要”。周雅琴脸色变了变,她敢刁难这个“空降”的侄媳妇,却绝不敢真的触怒谢归溟。
“哼!”周雅琴悻悻地收回手,强撑着面子,“装神弄鬼!不过是个修破烂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们谢家什么宝贝没有,缺你这一件两件的?归溟也是,娶个老婆回来不暖床,倒供起来修古董,真是笑话!”
她身后的两个侄女也跟着掩嘴嗤笑。
沈青瓷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仿佛眼前聒噪的三人只是空气。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周雅琴怒火中烧。
“哑巴了?还是乡下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见了长辈也不知道问好?”周雅琴拔高了声调。
沈青瓷依旧沉默,只有镊子尖端在瓷片上移动时,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
周雅琴气得胸口起伏,目光扫过操作台,看到旁边一个青瓷茶盏——那是沈青瓷用来润笔和调试粘合剂浓度的普通器皿。她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猛地伸手,作势要去拿那茶盏:“我倒要看看,你这修东西的手艺,是不是真像传的那么神!”
她的动作又快又突然,目标看似是茶盏,但手臂挥动的轨迹,却正扫向操作台上那几片刚刚被她归类出来的、带有特殊荧光反应的碎片!
就在周雅琴的手即将碰到碎片的刹那,沈青瓷动了。
她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改变伏案的姿势。只是握着镊子的右手手腕,以一个极其微小、迅捷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角度,轻轻一抖。
“啪嗒!”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不是操作台上的珍贵瓷片,而是周雅琴伸向的那个青瓷茶盏!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从桌沿滑落,摔在地上,西分五裂!
茶水溅湿了周雅琴昂贵的真丝裙摆和鞋尖。
“啊——!”周雅琴尖叫一声,触电般缩回手,看着裙摆上的污渍,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敢!”
沈青瓷这才缓缓首起身,摘下显微眼镜,露出一双清澈却毫无波澜的眼眸。她看着地上的碎片,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二婶。您突然靠近,动作太大,带倒了茶盏。看来这工作室确实不适合待客。林助理,”她扬声对着门口的方向——她知道林默或者他的人一定在附近,“麻烦请人打扫一下,再给二婶准备一套干净衣物。”
她的话,将责任轻飘飘地推给了周雅琴的“鲁莽”,同时下了逐客令。
周雅琴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沈青瓷:“你……你故意的!好你个沈青瓷!刚进门就敢对长辈不敬!你给我等着!”她跺了跺脚,带着一身狼狈和两个同样惊愕的侄女,怒气冲冲地走了。
工作室重新恢复了寂静。
沈青瓷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堆茶盏碎片上,又缓缓移向操作台上那几片安然无恙的特殊瓷片。方才那一瞬间,她指尖弹出的气劲精准地击中了茶盏的特定受力点,确保了它掉落的方向和碎裂程度,既阻止了周雅琴的破坏,又不会伤及真正重要的东西。这是沈家《青冥诀》中最基础的控劲法门,于她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
她蹲下身,看似在收拾茶盏的碎片,指尖却不着痕迹地在地面一块不起眼的青砖边缘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声响起。操作台下方,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暗格悄无声息地滑开。里面空空如也,但内壁的材质和构造,却让沈青瓷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手法,与她沈家《千机引》中记载的某种小型密匣的机括原理,有七分相似!
谢家老宅,果然处处是秘密。这暗格是原本就有的?还是谢归溟特意为她“准备”的又一个试探?
她不动声色地将暗格复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她拿起一片茶盏碎片,断口处,一抹极其黯淡、几乎与青釉融为一体的暗红色印记映入眼帘。这印记的形状……像半枚残缺的古老符文?或者,是某种家族的徽记?
沈青瓷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将这片特殊的碎片,悄悄收入了工作服的口袋。
门外,走廊的阴影里,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谢归溟不知何时己经回来,将刚才工作室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室内专注修复的沈青瓷的身影,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探究,一丝玩味,以及……一丝被点燃的、更深的兴趣。
他看到了她面对刁难时的漠然与反击时的精准巧妙(尽管她掩饰了手法),看到了她对那堆“破瓷烂瓦”近乎虔诚的专注,也看到了她指尖那快得不可思议的一抖(虽然他不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茶盏的掉落绝非偶然)。
这个他强娶回来的“古董修复师”,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她脆弱如瓷的表象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锋芒?
谢归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人生畏的弧度。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他来时一样。
工作室内的沈青瓷,似有所觉,修复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头,望向门口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但她能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属于谢归溟的冷冽气息,以及那仿佛穿透门扉、落在她背上的、充满掌控欲的目光。
她垂下眼帘,继续手中的工作。指尖的粘合剂,稳稳地填补着最后一道缝隙。
瓷瓶的裂痕在修复,而她和谢归溟之间,那无形的、充满试探与博弈的裂痕,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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