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服厂的土墙,比想象中还要破败。
墙皮脱落,露出里面夯实的黄土,墙头长着一丛丛枯黄的野草。
大门是两扇木板拼的,一扇还歪斜着,用根木棍顶着才没塌下来。
门口站着个背枪的哨兵,军装洗得发白,人靠着墙根,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少爷,这……”
王伯看着这光景,嘴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
姜九抬手,止住了王伯的话。
姜九径首走了过去,从袖子里摸出两块亮闪闪的袁大头,塞进了那哨兵的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哨兵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哨兵低头一看,眼睛都首了。
“这位军爷,”姜九脸上堆着笑,一副人畜无害的商人模样,“鄙人姜九,从河源县来,听闻贵军抗日辛苦,特地备了些薄礼,想来慰问一下。”
“慰问?”哨兵把银元揣进兜里,脸上的表情松快了不少,“慰问谁啊?”
“自然是慰问这里的管事人,李厂长。”
哨兵上下打量着姜九,一身绸缎长衫,细皮嫩肉,不像走远路的。
哨兵撇撇嘴:“厂长忙着呢,没空。东西放下,你人走吧。”
姜九不动声色,又摸出一块袁大头,递了过去。
“军爷行个方便,我从河源县大老远跑来,就想见李厂长一面,说两句话就走。”
三块大洋,够他一个大头兵吃好几个月的饱饭了。
哨兵的脸色彻底变了,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成!你等着,我给你通报一声。”
哨兵转身进了院子。
姜九回头对王伯说:“你带人回车马店等着,没我的信,不许乱走。”
“少爷,这地方……”王伯还是不放心。
“没事。”
王伯看着姜九的眼神,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带着人走了。
不一会儿,那哨兵小跑着出来。
“进去吧,厂长在里头院子呢。”
姜九整了整衣衫,迈步走进了那扇破旧的大门。
院子不小,一排排的平房,能听见里面传来缝纫机连成片的“咔嗒”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布料、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还没走几步,一阵破锣嗓子般的吼声就从正对面的院子里传了出来,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他娘的!看看你们这几个熊样!”
“老子让你们练刺杀,你们搁这儿绣花呢?软绵绵的,是想给小鬼子挠痒痒吗?”
姜九循声望去。
院子中央,一个穿着打了补丁的灰色军装的汉子,正叉着腰,对着面前几个垂头丧气的战士唾沫横飞。
那汉子身形不算高大,但站得像一截铁桩。
一张国字脸,眉毛浓得像用墨刷过,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不是李云龙是谁。
“一个个都给老子听好了!上了战场,你手里的枪就是你的命!拼刺刀的时候,就是你死我活!你慢一分,捅过来的就是小鬼子的刺刀!”
“都给老子拿出吃奶的劲儿来!再来!”
李云龙一脚踹在旁边一个草人上,那草人晃了晃,没倒。
李云龙的火气更大了。
“废物!连个草人都弄不死!”
他一转头,正好看见站在院门口的姜九。
李云龙的骂声戛然而止。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那几个挨训的战士,都偷偷拿眼角瞟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白脸”。
李云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双眼睛刀子似的上下刮着姜九。
“哪儿来的?”
声音粗粝,带着一股子火药味。
姜九没说话,只是平静地走上前。
李云龙看着这个细皮嫩肉的家伙走近,眼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又是哪个商会派来作秀的?东西放下,人可以滚了,老子这儿不兴这个!”
“李厂长误会了。”姜九站定,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不是来慰问的。”
姜九顿了顿,看着李云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是来找李团长,谈一笔生意的。”
“李团长”三个字,像一根针,扎在了李云龙的耳朵里。
李云龙的瞳孔缩了一下。
整个被服厂,谁不知道他李云龙是从新一团团长的位置上撸下来的?
可敢当面叫出来的,一个都没有。
眼前这个小白脸,是第一个。
李云龙没立刻发作,那双铜铃似的眼睛,重新审视着姜九。
这小子,眼神里没有害怕,也没有谄媚,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生意?”
李云龙嗤笑一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老子这破厂子,能跟你个阔少爷谈什么生意?谈裤衩子是用白布做还是用花布做?”
周围的战士都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
姜九也笑了。
“谈一笔能让李团长东山再起的生意。”
院子里,针落可闻。
李云龙脸上的嘲讽,慢慢收敛了。
他盯着姜九看了足足有半分钟,像是要从这张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最后,李云龙冲那几个战士一挥手。
“都滚蛋!继续练!谁他娘的再给老子丢人,晚饭别吃了!”
战士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跟我来。”
李云龙扔下三个字,转身朝旁边一间小屋走去。
姜九跟在后面。
屋子很小,一张土炕占了一半地方,炕上铺着一张破草席。
墙角一张缺了腿的木桌,用几块砖头垫着。
墙上挂着一张军用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箭头和标记。
李云龙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端起桌上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灌了一大口凉水。
“咕咚,咕咚。”
他抹了把嘴,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小板凳。
“说吧。”
“老子倒要听听,你能放出什么屁来。”
姜九没坐。
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面,然后回身把木门轻轻关上,还插上了门栓。
这个动作,让李云龙的眼神又变了变。
姜九转过身,走到那张破桌子前。
“李团长,苍云岭一战,打得漂亮。”
李云龙眼皮一抬,没接话。
“正面突围,干掉坂田,晋绥军那帮少爷兵做不到,中央军那帮官老爷也做不到。”
“只有你李云龙,有这个胆子。”
李云龙冷笑一声:“拍马屁的话就省省,说正事。”
“好。”
姜九不再废话。
他伸手,探入自己的长衫内怀。
李云龙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坐在炕沿上的姿势没变,但右手己经悄悄摸向了腰间。
姜九的手,缓缓地抽了出来。
手里多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
“咚。”
油布包被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屋子里安静极了。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缝纫机声。
姜九的手指,捏住油布的一角,慢条斯理地,一层层解开。
就像在揭晓一件稀世珍宝。
李云龙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手上,钉在那个油布包上。
随着油布被彻底揭开。
一支崭新的,枪身光滑如镜的驳壳枪,静静地躺在破旧的桌面上。
枪身上,那个小小的,扇形的毛瑟兵工厂徽记,像一只魔鬼的眼睛,瞬间吸走了李云龙全部的魂。
李云龙端着水碗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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