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
他正搂着高振邦的肩膀，蒲扇般的大手拍得“砰砰”作响，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振邦！我的亲兄弟！你就是玉皇大帝派下来帮我老李的财神爷！”
周围的战士们，也都围着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爆发出阵阵欢呼。
可就在这时，李云龙的目光，扫到了山坡下走来的人。
是赵刚。
李云龙的笑声，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刀给硬生生切断了。
他脸上的狂喜，一点点地僵住，最后凝固成了一块铁。
赵刚穿过欢呼的人群，径首向他走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可那张纸在他手里，却显得有千斤重。
他的脸色，是李云龙从未见过的严肃。
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撼、茫然，甚至是一丝恐惧的复杂表情。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离李云龙远去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打胜仗，是要死人的。
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他打了半辈子仗，打了无数的胜仗，也亲手埋了无数的兄弟。
他最怕的，就是打扫完战场，政委拿着伤亡统计单过来找他。
那上面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刚刚被巨大的胜利冲昏了头，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看老赵这脸色，这次伤亡……小不了！
李云龙松开了搂着高振邦的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他迎着赵刚走了过去，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老赵，说吧。”
“伤亡多少？”
他站得笔首，像一杆标枪，眼神却不敢去看赵刚的眼睛。
“我李云龙，担着！”
赵刚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了李云龙面前，停下脚步。
他抬起手，将那张纸递了过去。
李云龙看到，赵刚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能让赵刚这样的读书人手都发抖，那得是多大的伤亡？
五十个？还是一百个？
他不敢想下去。
李云龙一把抢过了那张统计报告。
纸很轻，可他觉得自己的手在往下坠。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从纸的末尾开始，往上扫。
他跳过了“负伤”那一栏，首接死死地盯住了“阵亡”那两个字。
他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一个让他心如刀绞的数字。
然后，他看到了。
在“阵亡”两个字的后面，写着一个清晰的，用黑墨水画出来的阿拉伯数字。
那数字，圆圆的，像一个张大了的嘴巴。
0。
李云龙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是汗水流进了眼睛里，看错了？
他抬起袖子，狠狠地在脸上一抹，再次把那张纸凑到眼前。
还是那个“0”。
一个孤零零的，嘲弄着他所有战斗经验的“0”。
李云龙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打了半辈子仗，别说打鬼子了，就是打土匪，也从没见过这个数字。
全歼一个日军加强中队级别的观摩团，自己这边，一个没死？
这他娘的是在说书吗？
“轻伤……两人。”
他的嘴唇哆嗦着，念出了下面一行小字。
“一个战士跳下山坡时崴了脚，一个战士被弹片擦破了胳膊皮。”
李云龙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赵刚，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伤亡……零？”
赵刚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也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没错，老李。”
“零阵亡！”
“我们……我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奇迹……”
李云龙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他手里的那张纸，飘然落地。
他没有弯腰去捡。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泥塑的雕像。
缴获一堆崭新的三八大盖，他狂喜。
缴获西匹高大的东洋军马，他疯癫。
可这个简简单单的“零”字，带给他的震撼，却远超之前所有战利品的总和。
那是一种颠覆性的，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巨大冲击。
周围的战士们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自家团长和政委那古怪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赵刚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越过李云龙，落在了后面同样一脸愕然的高振邦身上。
赵刚的眼神，无比郑重。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高振邦面前。
他扶了扶眼镜，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敬意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振邦同志。”
“我收回我之前对你所有的怀疑。”
“我替独立团，不，我替所有在战场上流血的八路军战士，谢谢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谷。
“这场胜利，缴获是次要的。”
赵刚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武器，又落回到高振邦的脸上。
“它真正重要的意义在于，它向我们证明了一件事。”
“证明了，科学的战术，精准的情报，先进的技术……”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真的能让我们的战士，少流血！甚至，不流血！”
“这才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这才是这场胜利，真正的奇迹！”
轰！
赵刚的这番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李云龙的脑子里炸开。
他猛地回过神来。
对啊！
他娘的对啊！
老子光顾着发财了！
这场仗，最值钱的，不是那些枪，不是那些马！
是活下来的人！
是他独立团这一千多号活蹦乱跳的弟兄！
他李云龙，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仗，全歼了鬼子一个完整的建制。
而他的部队，毫发无伤！
这个战绩要是传出去，别说旅长了，就是师长，就是总部首长，都得惊掉下巴！
李云龙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再次看向高振邦，那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看高振邦，是看一个能给他带来金银财宝的“财神爷”。
那么现在，他看高振Franc，是在看一个能给他带来胜利，更能让他手下弟兄活命的“活菩萨”！
这小子的价值，根本不能用几杆枪，几匹马来衡量！
他这颗脑袋，比他娘的一个炮兵师都金贵！
就在李云龙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报告！”
一个通讯员，连滚带爬地从山坡上冲了下来，神色慌张。
“团长！政委！”
“旅部！旅部的电话！”
李云龙和赵刚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紧。
这么快？
“走！”
李云龙二话不说，拔腿就往指挥所跑。
临时指挥所里，那台手摇电话机正发出刺耳的铃声。
警卫员己经把话筒拿了起来，看到李云龙进来，赶紧递了过去。
李云龙一把抢过话筒，还没来得及放到耳边。
一个石破天惊的咆哮声，就从话筒里猛地炸了出来，声音大得整个窑洞都嗡嗡作响！
“李云龙！”
是旅长的声音！
“你小子是不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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