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的“太平”惊魂记后，狄明好几天都绕着两位兄长走，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个“勿扰”。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休沐，狄光嗣与狄光远破天荒地没冷嘲热讽，反而堆着笑来找狄明。
“三郎。”
狄光嗣揽住狄明瘦小的肩膀，语气“亲热”。
“前几日去公主府，看你拘谨得很。今日天气正好，为兄带你去个好地方散散心，见识见识长安的繁华气象，如何？”
狄光远在一旁帮腔：
“是啊，三弟，总闷在府里读书，人都要读傻了。出去透透气，听听曲儿，解解乏。”
狄明心中警铃大作。
散心？
见识繁华？
听曲儿？
这两位兄长何时这般好心？他本能地想拒绝：
“大哥、二哥，我……我还小，父亲说了……”
“哎！”
狄光嗣打断他，一脸“为你好”的表情。
“不小了！七岁己是小郎君！父亲那是怕你学坏，咱们是亲兄长，带你去的自然是正经听曲儿的地方，清雅得很！”
“都是些才艺双绝的大家，弹琴唱曲，诗词唱和，增长见识！父亲知道了，也只会夸我们提携幼弟。”
狄明将信将疑，奈何两位兄长一左一右。
半是哄劝半是强拉，硬是把他架出了门。
马车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条异常热闹的街巷口。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和丝竹管弦之声，间或夹杂着女子娇媚的笑语。
抬眼望去，一座装饰华丽的三层楼阁矗立眼前，飞檐下挂着串串红灯，门楣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烫金大字——“撷芳楼”。
这名字听着是挺雅致……可门口那些倚着栏杆、穿着薄透纱衣、挥着香帕巧笑倩兮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狄明头皮都麻了。这哪是清雅听曲儿的地方？
这分明是……是青楼！
“大哥！二哥！”
狄明急得想往回缩。
“这地方……”
“嘘！”
狄光嗣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怕什么？有我们在！带你见识见识，开开眼界！里面雅间安静得很，只听曲儿，保你无事！走！”
不由分说，两人夹着挣扎无果的狄明，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楼内更是别有洞天。
暖香腻人，红烛高烧，轻纱曼舞。
莺声燕语不绝于耳，各种声浪混在一起，冲击着狄明幼小的感官。
他被带到二楼一处临窗的雅间，视野倒是不错，能看见楼下大堂中央的舞台。
两位兄长显然常客，很快便有鸨母堆着笑进来招呼，安排了精致的茶点。
又叫来两位抱着琵琶、身姿婀娜的年轻歌姬。
丝弦拨动，清音响起。
歌姬嗓音婉转，唱的是一支时下流行的曲子，词藻倒也雅致。
狄光嗣和狄光远装模作样地品着茶，偶尔还点评两句曲调。
狄明却如坐针毡，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只敢盯着面前的茶杯，耳朵竖着，时刻警惕着门外的动静。
这曲子再好听，落在他耳朵里也变了味。
两位兄长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狄光嗣亲自执壶，给狄明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颜色清亮的液体，闻着有股淡淡的果子香。
“三郎，尝尝这西域来的葡萄酿，清甜解渴，不醉人。”
狄明哪里敢喝，拼命摇头。
“啧，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一点果酿都不敢沾？”
狄光远激将道，“父亲像你这么大时，早己名动一方了。”
狄明拗不过，又怕被兄长嘲笑，只得硬着头皮抿了一小口。
入口确实酸甜，带着果香，并不辛辣。
他稍稍放松了些。
就在这时！
雅间的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一道高大、挺拔、裹挟着雷霆怒火的紫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袍袖无风自动，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剑，瞬间刺穿了满室旖旎的暖风！
正是当朝宰相，狄仁杰！
他显然是得了信，匆匆赶来。
那张素来沉稳方正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下颌线条绷紧，锐利的眼神扫过雅间内的一切——两个惊慌失措的儿子。
一个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的幼子，还有那两位抱着琵琶、花容失色的歌姬。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只剩下丝弦的余音还在微微颤抖。
“父……父亲！”
狄光嗣和狄光远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狄仁杰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最小的儿子身上。
狄明小脸煞白，手里还捏着那杯只喝了一口的“果酿”，大眼睛里全是惊惶和无措，像只被吓懵了的小鹿。
“好！好得很！”
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可怕威压，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我狄仁杰的儿子！一个七岁的稚童！被你们带到这等污秽之地！听曲儿？嗯？！”
“父亲息怒！儿子……儿子只是想带三弟见识……”
狄光嗣吓得语无伦次。
“见识？！”
狄仁杰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
“见识这等乌烟瘴气？！我狄家诗书传家，门风清正，竟出了你们这等混账东西！带着幼弟狎妓！简首不知廉耻！”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
那目光转向狄光嗣和狄光远时，充满了失望和滔天的怒火。
狄光嗣和狄光远被这雷霆之怒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狡辩。
眼见父亲怒火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两人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竟同时做出了一个让狄明目瞪口呆的动作——
“父亲！儿子知错了！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狄光嗣喊了一声。
“三弟……你……你好自为之！”
狄光远飞快地补了一句。
话音未落，两人竟趁着狄仁杰怒视他们的瞬间。
猛地一矮身，像两条滑溜的泥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狄仁杰身侧的缝隙里“嗖”地一下挤了出去！
动作之快，简首突破了他们平日的极限！
“逆子！站住！”
狄仁杰怒喝一声，下意识要追。
然而，那两位兄长此刻爆发出的求生欲惊人，头也不回。
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瞬间消失在楼下的喧嚣人群里。
只留下两声仓惶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
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狄仁杰如山岳般矗立在门口，胸膛因怒气而起伏。
还有角落里，抱着琵琶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的歌姬。
以及，孤零零坐在圆凳上。
手里还捏着那杯“罪证”，小脸惨白、彻底傻眼了的狄明。
他看着门口怒发冲冠、眼神如刀般扫向自己的父亲。
再看看身边空空如也、刚才还“信誓旦旦”保护他的两个兄长座位……
完了！
芭比Q了！
这口硕大无比的黑锅，结结实实、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他这颗只想躺平的七岁小脑袋上！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阿爹……我真的……只是被绑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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