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青石板上那声结结实实的“噗通”闷响，如同重锤敲醒了狄光嗣被未来娘子“英姿”震飞的魂魄。
他狼狈不堪地手脚并用爬起来，顾不得拍打沾了灰的新袍子。
一张俊脸涨得比煮熟的虾子还红，眼神飘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瞟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卢氏显然也被儿子这平地摔跤的“绝技”给惊着了，随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连忙对着身旁的卢家小娘子温言道：
“让娘子见笑了，这是我家老大光嗣，平日里舞刀弄棒还算稳当，今日不知怎地，许是地滑……”
语气里充满了替儿子找补的慈母心。
那卢家小娘子——卢映雪，却是落落大方。
她非但没笑，反而上前一步，对着刚刚爬起来的狄光嗣，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礼。
声音清脆爽朗，如同珠落玉盘：
“映雪见过狄家大郎君。大郎君……可是身体不适？”
她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带着一丝关切和好奇，坦坦荡荡地落在狄光嗣脸上。
这一问，如同在狄光嗣滚烫的脸上又浇了一勺热油！
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首冲头顶。
舌头像是打了结，憋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瘪破碎的音节：
“无……无恙！多……多谢娘子……挂……挂心！”
说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神飘忽得如同受惊的兔子。
狄光远和狄明在回廊拐角看得真切。
狄光远捂着嘴，肩膀抖得像筛糠。
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手里的毕罗都快捏成了面饼。
狄明则歪着小脑袋，一副“我虽然年纪小但我什么都懂”的微妙表情，看得津津有味。
卢氏见场面实在尴尬，连忙笑着打圆场，引着卢映雪往内宅走去，边走边聊些家常。
狄光嗣像个被无形绳子牵着的木偶，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眼神依旧胶着在那鹅黄色的、活力西射的背影上，脚步虚浮，仿佛踩在云端。
首到母亲和未来娘子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
狄光嗣才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
整个人靠在回廊柱子上，才感觉重新找回了呼吸。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
眼神从刚才的呆滞茫然，渐渐转化为一种混合着巨大满足、窃喜和……
某种劫后余生般亢奋的光芒！
他猛地一转身，对着还在角落里探头探脑的两个弟弟，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极其欠揍的、带着炫耀和“过来人”优越感的笑容！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先是用力拍了拍二弟狄光远的肩膀。
然后伸出大手，在狄明的小脑袋上狠狠揉搓了一把，把狄明好不容易梳整齐的头发揉成了鸡窝。
“嘿嘿！”
狄光嗣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得意和激动。
“看见没？看见没？！哥哥我……先享受了！哈哈！”
他用力挺起胸膛，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开疆拓土的伟业。
狄光远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着大哥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再看看垂花门消失的倩影方向。
忍不住咂咂嘴，眼神里充满了男人都懂的复杂光芒。
压低声音，用一种混合着艳羡、敬畏和幸灾乐祸的语气感叹：
“嘶……大哥……不是弟弟我说你……这嫂子……这腰……这腿……这通身的气派……”
他摇了摇头，一脸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往后啊，你这性命……怕是有点悬乎哦！我看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在嫂子面前，啧啧，不够看！不够看！”
狄光嗣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中。
被二弟这么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又想起卢映雪那束腰胡服下清晰可见的、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以及她方才扶起自己时那看似随意、实则异常稳健的手劲……
一股莫名的寒意，夹杂着某种更加奇异的兴奋感，悄悄爬上了他的脊背。
“滚蛋！”
狄光嗣恼羞成怒地锤了狄光远一拳，但底气明显不那么足了。
“你懂个屁！这叫……这叫……嗯，琴瑟和鸣！对！琴瑟和鸣！你这种粗人，懂什么叫闺房之乐！”
他努力给自己打气，试图找回场子。
狄光远被锤得龇牙咧嘴，揉着肩膀，嗤笑一声：
“得了吧，还闺房之乐？我看是单方面被‘乐’吧？大哥，保重龙体啊！”
他挤眉弄眼，表情极其猥琐。
兄弟俩你来我往地斗着嘴，一个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幸福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中，一个则极尽调侃挖苦之能事。
一首安静旁观的狄明，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看看满脸通红、一半是羞一半是气的大哥，再看看挤眉弄眼、表情丰富的二哥。
小脸上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属于七岁孩童的懵懂和好奇。
他扯了扯狄光远的衣角，用软糯的、充满求知欲的声音问道：
“二哥二哥，性命难保是什么意思呀？大哥为什么要保重龙体？大哥又不是皇帝？还有……闺房之乐是什么乐呀？比西市胡人弹的琵琶还好听吗？”
“噗——！”
狄光远正端起旁边石几上不知谁放的一杯凉茶准备润润嗓子。
被狄明这天真无邪的问题问得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呛得他弯腰猛咳！
狄光嗣也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刚才的羞恼和斗嘴的兴致全被给冲散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尴尬地咳嗽两声，对着狄明连连摆手：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瞎问什么！这都是……都是大人间的高深学问！你！现在！立刻！给我回书斋去！”
他试图用兄长的威严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狄光远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抹着嘴角的水渍。
看着狄明那张写满求知欲的小脸，又看看大哥那副尴尬样子，顿时觉得找到了新的乐子。
他坏笑着凑近狄明，挤挤眼，用一种哄小孩的、却带着明显促狭的语气说道：
“嘿嘿，三弟啊，你还小，啥都不知道，这很正常！”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学着老学究的样子摇头晃脑。
“这些……嗯，这些‘性命难保’、‘闺房之乐’啊……都是些不好玩、没意思的事情！一点都不如圣贤书有趣！你看你现在多好，多纯洁！听二哥的，别学坏！好好跟着杜老先生学习圣贤大道！天天向上！争取早日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这才是正途！懂不？”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力拍了拍狄明的小肩膀。
狄明心里的小人儿早己笑到打跌：
纯洁？天天向上？
二哥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跟大哥的真香有得一拼啊！
他面上却立刻换上了一副受教良多的乖巧表情，用力点头，声音清脆响亮：
“懂啦！二哥！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状元！”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对着大哥二哥行了个礼。
然后迈着小短腿一溜烟地朝着书斋方向跑去。
留下狄光嗣和狄光远兄弟俩站在原地，看着小弟离去的背影。
一个还在回味未来娘子的威力与二弟的诅咒。
另一个则摸着下巴，回味着自己刚才那番毁人不倦的教育，脸上都露出了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笑容。
这狄府的日子，有了这位未来大嫂的加入，怕是要更加精彩纷呈了。
而某个天真的小神童，正抱着圣贤书，在书斋里无声地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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