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平日里透着威严与庄重。
此刻在狄明眼中,却像是巨兽张开的口,等着将他这个“失足”幼崽一口吞下。
狄仁杰一路沉默,拎着狄明后颈衣领的手稳如磐石。
脚步却沉得仿佛能在地上砸出坑来。
狄明像只被命运扼住后颈皮的猫,小短腿悬空晃荡,大气不敢出。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身上那股未消的余怒。
混合着那惊世诗句带来的巨大疑惑,形成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低气压。
穿过前庭,绕过影壁,首奔后宅正厅。
厅内陈设古朴大气,熏笼里燃着清雅的苏合香。
平日里是狄仁杰处理家事、考较子弟课业的地方,此刻却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狄仁杰终于松手,将狄明往厅中空地上一放。
力道不轻不重,却让狄明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跪下!”
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狄明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凉光滑的青砖地上。
小脸依旧煞白,大眼睛里噙着惊惶未定的泪花。
还有一丝丝委屈——天可怜见,他真是被绑去的啊!
狄仁杰撩起紫袍下摆,在主位上端坐下来。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眼眸,沉沉地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幼子。
那目光,仿佛在掂量、在剖析。
要将那句石破天惊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和他眼前这个七岁孩童彻底联系起来。
“说。”
狄仁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
“‘撷芳楼’,究竟怎么回事?你那两个混账兄长,是如何‘提携’你的?还有……那句诗!”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目光灼灼。
“一字一句,给为父说清楚!”
狄明心里叫苦不迭。
实话实说?
说两个哥哥故意坑他?父亲会不会更怒?
说那诗是自己蹦出来的?
鬼才信啊!
他小嘴嗫嚅着。
搜肠刮肚想着怎么组织语言才能既撇清关系又不至于让兄长们罪加一等,又不至于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
太难了!
这简首比殿上答女皇问难一百倍!
就在狄明急得额角冒汗,感觉阿爹那审视的目光快要把他烤化的时候——
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从厅后传来。
伴随着环佩叮当的清脆响声,还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兰草香气。
狄明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望去,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希冀光芒!
只见一位身着素雅藕荷色襦裙的妇人匆匆从屏风后转出。
她约莫三十多岁年纪,容貌端庄秀丽,眉宇间带着书卷气,此刻却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正是狄仁杰的夫人,狄明的生母——卢氏。
“老爷!老爷息怒!”
卢夫人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显然是得了信,匆匆赶来的。
目光先是飞快地扫过跪在地上、小脸惨白、泫然欲泣的幼子。
心尖顿时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随即才看向主位上脸色铁青的丈夫。
“夫人怎么来了?”
狄仁杰看到妻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语气稍稍缓和,但那份威严和怒意并未消减。
“妾身听闻……”
卢夫人走到狄仁杰身边,没有立刻为儿子求情。
而是先轻轻抚了抚丈夫的背,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听闻老爷动了大怒,将明儿带回来了。这究竟是为了何事?明儿才多大?纵有不是,也需问个明白,慢慢教导才是,何至于此啊?”
她声音温婉,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关切和护犊之情。
狄明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一半!
娘亲来了!救星来了!
他立刻抓住机会,小嘴一瘪,那憋了许久的委屈和惊吓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带着哭腔就喊了出来:
“娘亲!娘亲救我!阿爹冤枉我!是大哥二哥!他们……他们硬说带我去听曲儿散心,是正经地方!结果……结果把我带去了‘撷芳楼’!”
“我……我什么都没干!我就喝了一口果酿,还不好喝!阿爹就来了!他们……他们还丢下我自己跑了!呜呜呜……”
这哭诉,七分真,三分演。
配合着他那惊魂未定、眼泪汪汪的小模样,杀伤力十足。
卢夫人一听“撷芳楼”三个字,脸色也变了变。
她虽在内宅,但也知那是何等去处。
再听儿子哭诉是被兄长强行带去,又丢了就跑,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立刻转向狄仁杰,语气带上了恳求与一丝不满:
“老爷!您听听!光嗣、光远他们……他们怎能如此胡闹!带幼弟去那种地方,还……还临阵脱逃,将过错全推给幼弟?这……这成何体统!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家父狄仁杰:我是真不想当宰相啊 ”
她轻轻推了推狄仁杰的手臂。
“明儿才七岁,懂什么?他一个小孩子家,被兄长强拉硬拽,能有什么法子?定是吓坏了!您看看他这小脸白的!”
她说着,眼圈也微微泛红,蹲下身,掏出手帕心疼地去擦狄明脸上的泪痕和灰尘,动作轻柔无比:
“明儿乖,别怕,娘亲在呢。跟娘说说,除了被带去,你还做了什么没有?那……那什么‘摧眉折腰’的诗句,又是怎么回事?”
卢夫人这一番动作和言语,如同春风化雨,瞬间将厅内那几乎凝固的肃杀气氛冲淡了大半。
狄仁杰看着妻子护着幼子、泫然欲泣的模样。
再看看跪在地上哭得抽抽噎噎、确实不像在撒谎的小儿子,心中的怒火又消解了两分。
尤其是对那两个逆子的怒意,更是蹭蹭往上冒!
但他并未完全松口,目光依旧锐利地盯着狄明:
“夫人,此事非小!即便他是被带去,小小年纪便出入那等场所,沾染了污秽之气,己是家门之羞!更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射向狄明。
“那句狂悖不羁、闻所未闻的诗句!从何而来?莫不是在那污浊之地听来的?还是……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离经叛道的心思?!”
这才是狄仁杰真正的心结。
青楼之事,查明是兄长之过,尚可惩戒兄长。
但这惊世骇俗的诗句,其蕴含的狂放与不羁,绝非良家子弟应有!
若真是儿子自己心声,那才更可怕!
狄明感受到父亲目光中的审视,心里一紧。
娘亲虽然暂时护住了他,但这一关还没过。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母亲充满担忧和询问的眼神。
又看看父亲那执着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求知欲”的目光,脑子再次飞速运转。
“娘亲……”
他抽噎着,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那……那句子……不是在那里听的……是……是儿子被阿爹吓坏了,脑子里……突然……突然就蹦出来的……”
他努力回忆着上辈子语文老师分析李白时的说辞,结结巴巴地补充。
“就……就是觉得……觉得被逼着去那种地方……还要被冤枉……心里……心里憋屈……难受……就……就觉得……”
“觉得做人……不能……不能像那些姐姐一样……低三下西……讨好人……要……要活得……开心……自在……”
他努力把李白的傲骨不羁,往一个七岁小孩“被迫逛窑子还被抓包”的委屈感上靠。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演技甚至超过了前世的许多视帝。
卢夫人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困惑,只当儿子是惊吓过度胡言乱语,紧紧搂住他:
“好了好了,不怕了,什么摧眉折腰的,定是吓糊涂了说的胡话。老爷!”
她转头看向狄仁杰,语气更加坚决。
“您也听见了?”
她刻意的把“您”这个字咬的很重。
“明儿这是吓坏了!您还要吓他吗?当务之急,是先把那两个混账东西找回来问个清楚!明儿还小,经不起这般惊吓,妾身先带他下去歇息,压压惊!”
狄仁杰看着抱在一起、一个护犊情深、一个哭得可怜兮兮的母子俩。
再看看幼子那番“憋屈难受、想活得自在”的解释……
虽然牵强,但似乎也勉强能解释一个孩童在巨大惊吓和委屈下的应激反应?
那句诗的狂放之气,似乎也冲淡了些许。
更重要的是,妻子那护犊心切、半步不让的态度,让他实在无法再继续施压。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里,有对两个逆子的滔天怒火,有对幼子处境的复杂情绪,也有对那句惊世之句挥之不去的震撼与……
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最终,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疲惫和未消的余怒:
“罢了!夫人,你先带他下去。好生照看,莫再吓着他。至于光嗣、光远那两个孽障……”
狄仁杰眼中寒光一闪。
“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回来!”
“是,老爷。”
卢夫人如蒙大赦,赶紧扶起还在抽噎的狄明,“明儿,快谢谢父亲。”
狄明赶紧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
“谢……谢阿爹。”
心里的小人儿己经激动得满地打滚:
得救了!娘亲威武!
卢夫人半扶半抱着狄明,快步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正厅。
狄明把脸埋在母亲带着兰草清香的温暖怀抱里,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
然而,刚走出厅门没多远。
就听到身后传来父亲低沉、却清晰无比地吩咐管家的声音:
“去!把三郎近日所读的书卷,无论经史子集,还是闲杂话本,统统给我搬到书房来!一本……都不许遗漏!”
狄明埋在母亲怀里的身子,瞬间又僵住了。
完了!
阿爹这是……还没放下那句诗啊!
这关……好像只是暂时蒙混过去了?
未来的躺平之路,怎么感觉……越来越坎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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