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公共租界。
礼查饭店，三楼。
一间装饰得金碧辉煌的会客室里，雪茄的烟雾浓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威廉·洛克菲勒坐在那张从英国运来的真皮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1882年的拉菲，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吞了一只活苍蝇。
“你是说，那个中国人，真的在浦东，建了一个……炼钢厂？”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考究的英国人，名叫亚瑟·韦伯，上海怡和洋行的大班。
“是的，先生。”
亚瑟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的人亲眼看到的。那块地，至少有五百亩。而且，他们己经开始打地基了。”
“地基？”
威廉冷笑一声。
“什么样的地基，需要用到十米深的钢桩？”
亚瑟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们对外宣称，是在建一个……跑马场。”
“跑马场？”
威廉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个跑马场，需要用到德国克虏伯的最新式炼钢炉？”
“一个跑马场，需要用到美国卡内基的特种钢配方？”
“一个跑马场，需要用到整整一个团的德国工程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亚瑟，我的朋友。”
他放下酒杯，走到亚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告诉我，什么样的跑马场，需要用到这些？”
亚瑟的腿，开始发抖。
“先生……我……”
“你什么？”
威廉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
“你告诉我，一个中国人，凭什么能搞到这些？”
亚瑟的嘴唇，哆嗦着。
“我们……我们查过了。所有的德国工程师，都是合法入境的。他们的签证上，写的是……技术顾问。”
“技术顾问？”
威廉点了点头。
“很好。”
他转过身，走到窗前。
窗外，是黄浦江。
江水浑浊，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腥咸味。
“亚瑟。”
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你知道吗？在来上海之前，我刚从伦敦回来。”
“我在伦敦，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你们都很熟悉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亚瑟的眼睛。
“李鸿章。”
亚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他怎么说？”
“他说，这个李存义，是个疯子。”
威廉笑了笑。
“一个，很有钱的疯子。”
“一个，能让整个江南，都为他颤抖的疯子。”
亚瑟的额头，汗如雨下。
“先生……那我们……”
“我们？”
威廉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拉菲。
“我们当然要做点什么。”
他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那深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旋转。
“比如说……”
他突然笑了。
“让他的炼钢厂，没有钢。”
亚瑟猛地抬起头。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
威廉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冰冷。
“从现在开始，所有运往上海的特种钢，无论是英国的，德国的，还是美国的，都必须经过我们的检查。”
“任何，哪怕是一公斤，只要是标注给李存义的，全部扣下。”
“我要让他，连一根钢筋，都买不到。”
亚瑟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这会不会太……”
“太什么？”
威廉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太残忍？”
他笑了笑。
“亚瑟，我的朋友。”
“这里是上海，不是伦敦。”
“在这里，仁慈，是最奢侈的奢侈品。”
他拍了拍亚瑟的肩膀。
“去吧。”
“告诉你的手下，从现在开始，我要让整个上海，都没有一块钢，敢卖给那个中国人。”
“一块都没有。”
……
浦东，工地。
李存义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手里拿着一份电报。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
【英国汇丰银行，拒绝承兑我们的信用证。】
【德国克虏伯公司，单方面终止了所有钢材供应合同。】
【美国卡内基钢铁公司，将所有发往上海的特种钢，全部转卖给了日本。】
英格丽站在他身旁，脸色苍白。
“李……”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们……被封锁了。”
李存义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沉的荒滩。
那里，己经有数十根巨大的钢桩，被打入了地下。
它们像是一根根钢铁的骨骼，正在支撑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身躯。
“英格丽。”
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知道吗？”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比钢铁更坚硬。”
英格丽抬起头，看着他。
“什么？”
“人心。”
李存义转过身，看着她。
“他们以为，封锁了钢材，就能困住我们？”
他笑了笑。
“他们错了。”
“因为……”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份图纸。
“我们，本来就不需要他们的钢。”
英格丽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收缩。
“这……这是……”
“贝塞麦转炉。”
李存义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我们自己炼。”
“而且……”
他笑了笑。
“比他们更好。”
英格丽看着他，突然有一种感觉。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在和那些洋人斗。
他是在和这个时代斗。
而且……
他好像，真的要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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