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存义所预料的那样，“金枝玉叶”的热销，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天。
当第一批尝鲜的顾客，兴冲冲地回到家，拆开那拙劣的包装，满怀期待地将那块“平价替代品”用于沐浴时，一场席卷全城的“用户体验灾难”，爆发了。
“呸呸呸！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一股子烂泥味儿！”
“我的天！我的皮肤！怎么又红又痒！这哪里是香皂，这分明是毒药！”
“退钱！必须退钱！江南商会这群杀千刀的，居然用这种劣质货来糊弄我们！”
“我算是明白了！一分钱一分货，古人诚不我欺啊！跟‘维多利亚的秘密’比起来，这‘金枝玉叶’，简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
口碑，崩了。
崩得比雪崩还快，比山倒还彻底。
前一天还门庭若市的江南商会店铺，第二天就变得门可罗雀，甚至被愤怒的顾客堵住大门，要求退货索赔。
苏映雪精心策划的价格战，在“维多利亚的秘密”那神一般的产品力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如此的……滑稽可笑。
她不仅没有冲击到李存义的市场，反而以一种自杀式的方式，为“维多利亚的秘密”的“神话”，献上了最完美的一次助攻。
经此一役，“维多利亚的秘密”在消费者心中，彻底与“神品”、“唯一”、“不可替代”这些词汇，划上了等号。
而旗舰店那“暂停销售”的骚操作，更是被无数人解读为“王者对青铜的不屑”、“神对凡人的蔑视”。
市场的渴望，非但没有因为“金枝玉叶”的出现而减弱，反而被刺激得更加强烈，更加疯狂。
黑市上，一块“维多利亚的秘密”的价格，己经从一千两，飙升到了三千两！而且依旧是有价无市！
所有人都明白，等它重新上架的那一天，价格绝对会突破天际。
苏公馆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冰窖。
苏映雪面无血色地坐在太师椅上，听着手下人一条条关于市场崩盘的汇报，身体微微颤抖。
她又输了。
输得比上一次更惨，更彻底，更……丢人现眼。
她引以为傲的商业手腕，在李存义那层出不穷、天马行空的打法面前，就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在挑战一个身经百战的拳王。
每一次出拳，都用尽全力，却每一次，都打在了自己脸上。
“小姐……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江南商会的总理事，声音干涩，满脸绝望。
怎么办？
苏映雪缓缓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己经被李存义碾得粉碎。当所有的商业手段都宣告失败后，一个恶毒的、如同毒蛇般的念头，从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悄然滋生。
既然赢不了你的人，那我就，毁了你的名！
“去。”她的声音，嘶哑而又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去联系我们在报社、在评弹班子、在茶馆里的所有人。”
“告诉他们，从今天起，给我换个故事说。”
“就说……”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维多利亚的秘密’，是洋人专门用来对付我们大清女人的毒药！”
“什么？！”总理事大惊失色，“小姐，这……这可是要捅破天的啊！”
“捅破天，也得做！”苏映雪猛地一拍桌子，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就说那香皂里，掺了西域的‘绝嗣花’，女人用了，虽然能一时变美，但不出三年，便会容颜尽毁，终身不孕！”
“再去找几个地痞流氓，让他们家的女人出来现身说法！就说用了那洋皂，上吐下泻，卧床不起！总之，怎么恶毒，就怎么编！怎么惨，就怎么演！”
“我还要你，去煽动那些底层百姓的无知！告诉他们，这是洋人亡我之心不死的阴谋！抵制洋货，支持国货！买‘金枝玉叶’，才是爱我大清！”
盘外招！
这是最卑劣、最无耻，也最恶毒的盘外招！
它攻击的，不再是产品，不再是商业模式，而是人心！是人性中最脆弱、最容易被煽动的民族情绪！
总理事被苏映雪那疯狂的计划，吓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己经不是商战了，这是在玩火！一旦失控，整个江南商会，都可能被这把火，烧得灰飞烟灭！
但看着苏映雪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屈服了。他躬身领命，颤抖着退了出去。
一场由谎言和谣言编织而成的舆论风暴，即将在上海滩，掀起血雨腥风。
第二天，上海滩的舆论风向，突然发生了诡异的逆转。
《申报》上，一篇署名为“爱国商人”的文章，占据了不小的版面。文章痛心疾首地指出，国人万不可被“洋皂”的表面光鲜所迷惑，其背后，隐藏着洋人险恶的用心。文章引经据典，从《本草纲目》扯到《黄帝内经》，试图证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洋人的东西，绝对不适合国人的体质。
紧接着，城南的几个茶馆里，开始有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妖皂害人”的新段子。故事里，一位富家小姐，用了“维多利亚的秘密”后，皮肤溃烂，头发掉光，最后被夫家休弃，惨死街头。
故事讲得声泪俱下，闻者无不扼腕叹息。
然后，几个据说是“受害者家属”的泼妇，开始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街头，披麻戴孝，沿街哭诉，控诉“维多利亚的秘密”是如何害了她们家的女人。
她们哭得撕心裂肺，演得惟妙惟肖。
谣言，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病毒更快的速度，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听说了吗？那个‘维多利亚的秘密’有毒！”
“真的假的？我看着不像啊！”
“怎么不真！人家《申报》都登了！还有人证呢！说是用了会生不出孩子！”
“我的天！这么恶毒！这帮洋鬼子，亡我之心不死啊！”
“抵制洋货！我们大清的女人，就该用我们自己的‘金枝玉叶’！虽然难闻了点，但起码安全啊！”
在那个信息闭塞、民智未开的年代，民族情绪，是一点就燃的火药桶。
苏映雪这一招，精准地戳中了时代最敏感的神经。
一时间，群情激奋。“维多利亚的秘密”从一个人人追捧的“神品”，瞬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毒药”。
旗舰店的门口，不再有翘首以盼的贵妇，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愤怒的市民。他们举着“抵制洋货”、“还我公道”的横幅，将石子和烂菜叶，疯狂地扔向那扇紧闭的玻璃门。
刚刚建立起来的品牌声誉，在谣言和民族情绪的组合拳下，岌岌可危。
玫瑰庄园。
“岂有此理！简首是无耻之尤！”
林伯一拳砸在桌子上，气得须发皆张。他面前的桌子上，摊着十几份内容大同小异的报纸，每一篇，都在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维多利亚的秘密”。
“公子，不能再等了！”苏佩兰的脸色也异常难看，“我们必须立刻反击！再任由这些谣言发酵下去，我们的品牌，就真的毁了！”
英格丽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碧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在她的国家，商业竞争虽然激烈，但如此下作的手段，是任何一个有身份的商人都不会使用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存义，这位风暴的中心人物，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最新的《申报》，看得津津有味，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错，不错。”他放下报纸，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位苏大小姐，总算开窍了。知道商战打不赢，就开始玩舆论战和心理战了。有进步，值得鼓励。”
“公子！”苏佩兰急得都快哭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开玩笑！现在外面……外面都快把我们形容成卖国贼了！”
“卖国贼？”李存义挑了挑眉，“这个帽子，可有点大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略显阴沉的天空，缓缓地说道：“你们以为，我这几天，真的什么都没做，就在等死吗？”
三个人同时一愣。
李存义转过身，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绝对自信。
“苏映雪想玩阳谋，想煽动民族情绪，想用舆论淹死我。这个思路，很好，很对。只可惜……”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她选错了对手，也……选错了舞台。”
“传我的话，”他下达了一连串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指令，“去，租下全上海最大、最豪华的兰心大戏院！”
“去，给中外所有报社的记者，都发一份最高规格的邀请函！”
“去，把邀请函，也给法租界总董、公共租界工部局总办、各国领事、江南商会的所有理事，当然，还有我们的苏大小E姐，亲自送到他们府上！”
“告诉他们，三天后，我，李存义，将在这里，召开一场史无前例的……产品发布会！”
“我要当着全上海滩所有头面人物的面，亲自揭开，维多利亚的……终极秘密！”
危机公关！
借力打力！
将一场针对自己的负面舆论，硬生生炒作成一个全城关注的公共事件！
李存义，要用一个闻所未闻的方式，来回应所有的质疑和诋毁。
他，能自证清白吗？
那场史无前例的“产品发布会”，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所有人的心，都被这个巨大的悬念，紧紧地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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