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军区大礼堂外，阳光像刚擦过的铜号，晃得人睁不开眼。
军区文工团的礼堂很宽敞，舞台铺着深红色的地毯，两侧立着军绿色的大幕布。
台下整齐地摆着几排木制折叠椅，几个提前到场的战士正坐在那儿低声聊天。
舞台中央，军乐团的铜管乐器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几个女兵在侧幕边活动手脚，把舞鞋在地板上蹭得沙沙响。
后排的合唱队员正翻着谱子，偶尔传来几声试音的咳嗽。
礼堂后门开着，隐约能闻到机油味混着化妆间的香粉气。
顾晓棠不是来跳舞的，她今天完全就是来“凑热闹的”。
她也不是军区医院的，但由于之前陆峥提交的军医申请报告，“害”她临时被安排来做“场外急救”。
前几日因为新买的缝纫机事件，这几日老有人问：“晓棠，你啥时候整点新潮的的确良缝制一两件衣服试试机器好使不？”
唉，百货大楼有现成的裙子，首接买了不行么？偏偏要自己凭票购买面料，三米三整，设计得掐腰大摆，这种款式真是废面料。
这年代好奇怪的，还需要凭票购买？三米三，普通人恐怕要攒大概三个月，在乡下的还得托人从市里购买，还挺麻烦。
这个时候的空气是清新的，但下雨后，空气中真是混着泥土香。
因此很容易沾灰，她连蹲下去都要先把裙摆兜到膝盖上。
不远处，周彤踩着半高跟的红色丁字皮鞋，咯噔咯噔地来了。
她是后勤部周部长的独生闺女，从小在机关院里长大，说话带着北京片儿汤味儿，一条红裙子是宣传队发的新道具，大摆一甩，像面红旗。
嘿，这下巧了，一白色一红色，真是很明显的对比。
周彤远远就瞄见顾晓棠的白裙子，心里那股酸味儿“蹭”地冒上来，“白得晃眼，往台下一站，把我报幕的风头全抢光！”
红色更热烈，更抓人眼球好吗？可惜顾晓棠听不到她内心的这段话，不然一定要狠狠的讽刺一番才行。
周彤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彩排前半小时，演员们排队化妆。周彤端着一脸盆洗毛笔用的墨水，佯装要给布景添色，一步三晃地往顾晓棠跟前凑。
“晓棠……”
她话音未落，脚下一“歪”，整盆墨水“哗”地泼出去。
黑水像一条乌龙，正正好好落在顾晓棠的裙摆上，瞬间炸开大团大团墨花。
周围安静了两秒，接着爆发出几声惊呼。
顾晓棠低头，白裙子成了黑山水，真是白瞎了一条裙，果然是个麻烦精。
周彤却抢在前头红了眼：“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脚滑！晓棠，我赔，我赔！”嘴里说着赔，手里空盆却往身后一背，压根没有要补救的意思。
顾晓棠攥着湿漉漉的裙角，鼻尖冒汗，却还是把火气压下去：“行，你赔。可别空口大白话。”
周彤挑挑眉，似乎没料到她真敢接话，撇撇嘴：“回头给你找布。”说完转身溜了。
后台人多嘴杂，有人小声嘀咕：“部长千金呢，怕是不肯真赔。”
也有人劝顾晓棠：“算啦，一条裙子，别得罪人。”顾晓棠笑笑没吭声，心里却打定主意：白裙子不能白脏。
还得费点心思改造一下才行，但今天不能遂了她周彤的。赔是一定要赔的，哪怕不一定是赔裙子。
傍晚，家属院。
顾晓棠把裙子泡在木盆里，一盆清水眨眼成了墨汁，自己要不是灵泉水，恐怕这会要气死了吧。
陆峥下操回来，军帽还没摘，就看见院子里晾着的“墨花白裙子”，脸当场沉下来：“谁干的？”
“周彤。”
陆峥把军帽往桌上一扔，抬脚就往外走。顾晓棠一把拉住：“你别冲动，周部长那边？”
“部长闺女就能糟践人？”陆峥声音不大，却冷得吓人。
“行啦，你媳妇也不是计较的人，先看看她的表现，她要不主动来赔，你媳妇能让她好过？”顾晓棠说。
“那是，我媳妇是谁都能惹的吗？”陆峥附和道。
“呵呵，我就看看陆副旅长的表现，知道自家媳妇被欺负了，是不是坐视不理？”顾晓棠淡淡地说。
十分钟后，周彤拎着一条皱巴巴的土黄色旧军装裤衩回来，裤腿一长一短，补丁摞补丁。
“晓棠，能不能先凑合。” 这形势让顾晓棠哭笑不得。
把裤衩往盆里一扔，“百货大楼的确良白布，一尺六寸，三米三，少一寸都不行，明早你去排队。”
周彤：“……”
第二天一大早，百货大楼门口人山人海。
周彤被顾晓棠堵在家门口，睡眼惺忪，头发还炸着毛。
周彤瞪大眼，“我这就去买…”
百货大楼柜台前，人挤人，汗味、咸菜味、花露水味混成一股热浪。
周彤排了三个小时，终于抢到最后一匹白的确良，售货员手一抖，还多剪了半尺。
周彤抱着布出来，腿都软了，嘴里嘟囔：“哼…下次换个方式。”
回到家属院，顾晓棠正在井边洗衣服。
周彤把布往她怀里一塞，别别扭扭开口：“晓棠，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顾晓棠抖开布，雪白一片，映得她眼睛也亮：“行，那这布我收下。”
周彤松了口气，刚想走，又被顾晓棠叫住：“等等，布有了，人工费还没给呢。”
“人工费？”
“对，你帮我做一个月家务，抵裁缝钱。”
周彤瞪大眼：“我哪会干家务？”
“不会就学。”顾晓棠笑眯眯，“谁让你是部长千金呢，体验生活嘛。”
周彤想拒绝，可一想到自家老爹最忌讳“仗势欺人”西个字，最重要的是不能影响了老爹，只能咬牙点头。
夜色降临，家属院安静下来。
顾晓棠把白布铺在炕上，拿尺比划，心里盘算着新裙子的样子。
窗外，周彤站在自家门口，对着月亮叹气：“一个月家务，三十天啊……”
第二天一大早，家属院大喇叭还没响，周彤就拎着水桶出现在顾家门口，头发乱蓬蓬，一脸苦大仇深。
她刚弯下腰，就听见“咔哒”一声。
水桶的提手断了，满满一桶水全浇在自己脚上，冰凉刺骨。
顾晓棠端着牙缸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部长千金，体验生活第一步，先学会修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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