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扶着行李箱拉杆站在林宅巨大的雕花铁门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司机早己将车开走，留下他和两个行李箱，以及眼前这栋在暮色中更显威严肃穆的欧式别墅。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初秋的凉意和某种名贵植物的淡淡香气，他按响了门铃。铃声清脆，在寂静的庭院里传开。
门很快被一位穿着整洁制服的中年管家打开。他目光在苏晨脸上快速扫过，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但很快垂下眼帘，侧身让开。“苏小姐，请进。太太和大小姐在客厅等您。”
“谢谢。”苏晨的声音比预想的要平稳些。他拖着行李箱跟在管家身后，踏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脚步声在空旷的玄关里轻轻回荡。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照亮了墙上价值不菲的油画和角落里的古董瓷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混合着昂贵的皮革和香氛的味道。
管家引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敞开的双开雕花木门前。“太太，大小姐，苏小姐到了。”他通报完，便安静地退到一旁。
客厅的奢华程度远超苏晨的想象。宽大的空间，昂贵的家具，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的财富和地位。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林若曦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家居服，双腿交叠，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冷峻。听到通报，她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在苏晨身上停留片刻，便又落回屏幕，仿佛进来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坐在主位单人沙发上的，是林母。她保养得宜，穿着质地精良的丝绒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颈间戴着一串光泽温润的珍珠项链。她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杯碟相碰发出轻微的脆响。她的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从苏晨的头顶缓慢地落到脚上，又从脚上移回脸上，像是在仔细检查一件新到手的物品是否合格。
“苏晨是吧？”林母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惯常发号施令的腔调，“坐。”
“伯母好，若曦。”苏晨依言在侧面的沙发坐下，脊背挺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他能感觉到林母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持续不断地落在他身上，试图穿透他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
“路上还顺利？”林母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很顺利，谢谢伯母关心。”苏晨回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顺柔和。
林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并不喝。“若曦这孩子，从小主意就大。结婚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是最后才知道。”她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若曦，带着明显的不满，随即又转向苏晨，“林家不比寻常人家，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既然进了林家的门，就要守林家的规矩，明白吗？”
“我明白，伯母。我会努力做好的。”苏晨迎着她的目光，认真回答。
“努力？”林母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林家对若曦的另一半，要求向来不低。不是光靠‘努力’两个字就能应付过去的。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服装设计师。”苏晨如实回答。
“哦？”林母似乎有些意外，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设计……这倒是个清闲又体面的职业。不过，既然嫁给了若曦，你的重心就该放在家里。照顾好若曦的起居饮食，打理好这个家，让若曦没有后顾之忧，这才是你现在的职责。那些设计工作，能放就放了吧。”
苏晨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好的，伯母，我会以家庭为重的。不过……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偶尔接触一下设计，毕竟是自己热爱的事情。”
林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而拿起一份财经杂志翻看起来，但眼角的余光显然并未离开苏晨。
气氛有些凝滞。苏晨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功夫茶具，旁边放着几个小巧的紫砂茶杯。他站起身，动作有些生疏但尽量保持优雅：“伯母，若曦，我给你们泡杯茶吧？”
林母抬眼看了看他，没反对。林若曦的目光也终于从平板上移开，落在了苏晨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晨走到茶具前，回忆着之前恶补的茶道知识。他小心地温壶、置茶、高冲、刮沫、低斟。水流注入紫砂壶时，他的手很稳，动作虽然称不上行云流水，却也透着一股沉静的认真。热水蒸腾起白雾，带着茶叶的清香弥漫开来。他将两杯清澈透亮的茶汤分别放在林母和林若曦面前的杯垫上，茶汤七分满。
“伯母，若曦，请用茶。”
林母端起小小的茶杯，先看了看汤色，又凑近闻了闻茶香，这才浅浅啜了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再说什么挑剔的话。林若曦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目光落在苏晨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指尖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视线，慢慢喝了一口。她放下茶杯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讶异。这个协议里“买”来的妻子，似乎比她预想的……要用心得多？至少，这杯茶的温度和浓度，都恰到好处。
晚餐在安静得近乎压抑的氛围中进行。巨大的长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银质餐具和水晶杯盏。菜肴精致，分量却不多，每一道都如同艺术品。林母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偶尔询问林若曦几句公司的事情。林若曦的回答简洁而专业。
苏晨安静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努力模仿着林若曦优雅的用餐姿态，刀叉相碰的声音都尽量放到最轻。他能感觉到林母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握刀叉的手上，落在他咀嚼的动作上，落在他喝汤时是否发出声音上。每一次注视都像芒刺在背。当佣人端上一道汤汁较多的菜肴时，苏晨拿起汤匙，小心地舀起，送到唇边。汤匙的边缘不可避免地轻轻碰触到牙齿，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林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苏晨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汤匙的手僵住了，耳根瞬间发热。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林若曦。林若曦似乎并未留意到这个微小的失误，她正用纸巾轻轻擦拭嘴角，动作自然流畅。然而，就在苏晨收回目光的瞬间，他捕捉到林若曦的眼神似乎在他僵住的手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继续和林母谈论一个并购案。
晚餐结束后，林母以休息为由先行离开了餐厅。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苏晨和林若曦。
“你的房间在二楼东侧，张姨会带你上去。”林若曦站起身，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有什么需要，首接跟管家或张姨说。”
“好，谢谢。”苏晨也站起来。
林若曦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径首离开。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渐渐远去。
苏晨在管家的指引下，拖着行李箱走上宽阔的旋转楼梯。二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管家打开一扇房门：“苏小姐，这是您的房间。旁边是大小姐的书房和主卧。”他顿了顿，补充道，“太太吩咐过，大小姐工作繁忙，休息时间很重要，请您尽量不要打扰。”
“我知道了，谢谢张姨。”苏晨走进房间。
房间很大，布置得简洁而舒适，有独立的卫浴和小型起居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在夜色中轮廓模糊。他将行李箱放在墙边，没有立刻打开。房间里的一切都崭新而陌生，带着一股淡淡的、不属于他的气息。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影影绰绰的树影和林宅远处其他建筑透出的点点灯火。身体深处，手术恢复期残留的隐痛依旧存在，长途奔波和刚才的紧张应对让这种不适感更加明显。他轻轻按了按小腹的位置，眉头微蹙。但更深的，是一种悬在半空、无处着落的疲惫和孤独感。
林母审视挑剔的目光，林若曦表面疏离的冷漠，这个巨大而冰冷的“家”所带来的无形压力，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协议婚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真正置身其中，感受着那种被当做一件物品、一个符号来衡量的目光时，滋味远比想象中苦涩。
他走到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手指无意识地探向口袋，指尖触到一片熟悉的冰凉坚硬。他把它掏了出来——那张铂金名片。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林若曦”三个字依旧清晰锐利，仿佛带着某种力量。他用指腹一遍遍着那冰冷的金属边缘，名片坚硬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
窗外的夜色浓重，房间里一片寂静。苏晨低头看着手中的名片，指尖在“林若曦”三个字上反复描摹。名片冰冷的金属质感透过皮肤传来，与窗外沉沉的夜色一起，无声地提醒着他——这场协议婚姻，比他预想的更加艰难。然而，名片上那个名字，依旧是这片冰冷孤寂中，唯一能抓住的、滚烫的锚点。他握紧了它，仿佛握住了继续走下去的全部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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