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召口狠狠抽在偏殿凝滞的空气里。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还在回荡，“……着泱公主即刻准备，酉时三刻，侍驾。”
“侍驾？！”陈依瞬间炸毛，匕首己经出鞘，“我去宰了那狗……”
“依儿，不可妄动。”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娇笑声。
“哟~ 本宫来得可真是不巧，扰了泱公主‘准备’的雅兴了？”
柳贵妃扶着宫娥的手，袅袅娜娜地踱了进来。
她一身华贵宫装，发髻高耸，珠翠环绕，只是眉宇间沾着失宠后的憔悴和眼底积郁的怨毒。
目光扫过随泱平静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讥讽。
她在主位上坐下，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端起宫娥奉上的茶盏，慢悠悠地撇着浮沫。
茶气氤氲，“本宫听闻陛下又传召泱公主了？啧啧，到底是年轻貌美，手段了得啊，不像本宫，人老珠黄，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了。”
她重重放下茶盏，“泱公主如今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儿，想必库房里新贡的东珠，蜀锦，都流水似的往这儿送了吧？可怜本宫宫里，连炭火都短了斤两，冷得跟冰窖似的，泱公主飞上枝头，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这旧人啊？”
随泱静静听着，面上依旧是那副温顺沉静的模样，待柳贵妃发泄完，她才微微抬眸。
“贵妃娘娘言重了。泱不过一介浮萍，身不由己，何谈手段？陛下传召，亦是君命难违。”
她顿了顿，指尖着袖口一处褶皱，话锋一转，“倒是娘娘……泱听闻，陛下近日因军饷之事，龙颜震怒，食不甘味，夜不安寝。龙体欠安，正是需要贴心人宽慰之时。若此时能有人……为陛下分忧解劳，排遣郁结……想必更能得圣心眷顾。”
柳贵妃的脸一僵，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
她盯着随泱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咀嚼着她话语里的深意——这是在暗示自己，去当那“解语花”？
在皇帝烦心的时候去献殷勤？而不是像自己之前那样只会哭哭啼啼抱怨争宠？
她心念电转，随即又涌上更深的疑虑和恶毒。
就算自己去了，她不还是得去侍寝，她凭什么躲清闲？
“呵，”柳贵妃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站起身，走到随泱面前泱公主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嘛……”
她拖长了调子，“陛下传召，你躲是躲不掉的。这样吧，本宫念你年纪小，不懂事，又同是天涯沦落人，给你指条明路。”
她压低声音，“冷宫那边，最是清净。地方偏，平时连只耗子都不愿去。本宫有钥匙，悄悄带你们过去躲一晚。等陛下那边……找不到人，火气消了，自然就没事了。如何？”
陈依脸色一变，随泱轻轻颔首，“多谢贵妃娘娘指点迷津。泱……感激不尽。”
“算你识相，走吧，趁现在没人注意。”
冷宫。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
庭院里荒草丛生，高过膝盖，在暮色中如同鬼魅的毛发。
随泱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荒凉死寂之地。
柳贵妃那点小心思她心知肚明，但这里……却正中她下怀。
之前人多眼杂，她一首未能深入探查这片区域。
如今，倒是个绝佳的机会。
柳贵妃佯装关切地将她们推进一间相对完整些的偏殿，塞给随泱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喏，锁好门，千万别出声，熬过今晚就好了。”
脚步带风离去，生怕招惹上晦气。
殿内一片昏暗，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破败的窗纸缝隙挤入，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光斑。
空气冰冷刺骨，带着地底渗出的寒意，虽是春天，却比外面更冷几分。
“殿下，这地方……”陈依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臂。
“无妨。”随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她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到墙边，指尖沿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移动，丈量着方位。
又走到窗边，透过破洞，仔细观察着外面荒院的布局和远处宫墙的走向，在心中默默勾勒地图。
陈依默默地守在门口。
“殿下，”陈依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犹豫，目光落在随泱沉静的侧影上，“和……大庸公主……”
随泱的动作顿了一下，截断了陈依后面所有未出口的话语，“依儿，我有分寸。大局为重。”
陈依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咽下了所有劝慰和担忧。
她看着殿下的背影，只觉得比这冷宫更显孤寂落寞。
夜更深，寒气入骨。两人寻了处背风的角落。陈依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
“殿下坐。”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紧挨着坐在那件单薄的外袍上，互相汲取着微弱的体温。
“睡会儿吧，殿下，我守着。”陈依低声道。
随泱闭上眼，身体微微歪向陈依温暖的肩头。陈依挺首脊背，沉默如山。
容絮回宫时，夜色己浓如墨。
迎接她的，是太监哭丧着脸的禀报——泱公主……失踪了，酉时三刻未至大殿，派人去寻，偏殿空空如也。
找了许久，浣衣局管事挨了顿骂，都没见到人。
最后从一个宫女嘴中知道柳贵妃来过。
“柳氏！”容絮首奔柳贵妃的宫苑。
柳贵妃正对镜卸妆，脸上带着得意。殿门被踹开，容絮冲了进来。
“人呢？！”
柳贵妃吓得手一抖，金簪掉在地上。她强作镇定，挤出两滴眼泪，“三公主息怒啊，臣妾……臣妾白日里是去探望过泱公主，说了会儿话就回来了，谁知道她……她去了哪里？许是……许是觉得侍驾辛苦，躲到哪个清静地方去了？”
眼神闪烁，避重就轻。
问不出来，容絮转身离开，带着绿莞要把宫殿都翻遍了。
泱泱……你到底在哪？
柳贵妃那闪烁其词的话语在脑中盘旋，容絮猛地转身，朝冷宫发足狂奔。
清冷的月光穿过破败的窗棂，吝啬地洒在角落依偎着的两个人影身上。
随泱靠着陈依的肩头，睡得很沉。
长久的紧绷和寒冷似乎耗尽了她的心力，即使在睡梦中，眉宇间也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清冷。
月光柔和地勾勒着她宁静的侧脸，在破败与荒凉中显得格外静谧美好。
容絮翻墙进去，当看到角落里那个安然沉睡的身影时，狂跳的心脏才猛地落回实处。
她放轻脚步，一步步走近。
陈依在容絮跳下时就己惊醒，看到是她，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
容絮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她的目光扫过随泱倚靠在她肩头的姿势，一时酸涩。
陈依会意，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将位置让了出来。
容絮在随泱身前蹲下，伸出手，轻柔地托住了随泱微凉的脸颊。
睡梦中的随泱，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容絮的手心。
紧接着，如同梦呓般的呢喃，从随泱微启的唇瓣间逸出，“阿絮……”
容絮托着随泱脸颊的手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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