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絮的身影融入回廊交错的阴影，目光紧锁前方那个匆匆的粉色身影。
待春桃消失在通往低阶宫女住所的岔路，她才从阴影中踱出，拦住两个路过的洒扫宫女。
“方才过去的是谁？”容絮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仪，目光却随意扫过她们手中的扫帚。
宫女们慌忙行礼，其中一个怯生生答道，“回殿下，是春桃，在尚衣局当差的。”
“春桃……”容絮将这名字在齿间无声碾过，面上不显，只淡淡颔首，转身朝主殿方向走去。
打草惊蛇？不，她更喜欢抽丝剥茧。
回到主殿，案头又堆了几份待批的文书。
她刚坐下，殿外便传来通传，二皇子来了。
二皇子一身月白锦袍，眉眼温润，“絮儿气色瞧着不大好？可是为琐事烦忧？”
他落座，接过绿莞奉上的茶，话锋一转，“前些日子那场仗，虽胜了，可国库又空了一截。偏生父皇……”
他摇头，压低声音，带着忧色，“总不把那几处冒头的小乱子当回事，只道是疥癣之疾。还有屿国那边，”他指尖轻点桌面，声音压得更低，“安静得……过分了。絮儿怎么看？”
容絮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锐光。她啜饮一口，声音平稳冷静，“胜是惨胜，伤筋动骨。小乱子不除，恐成大患。至于屿国……”
她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相碰，发出清脆一响，“安静，未必是真安静。蛇在冬眠时，也无声无息。”
那颗怀疑的种子，悄然破土，枝蔓疯长。
偏殿内，拂昭正与随泱对坐。窗边小几上摆着两盏清茶，几碟精致的点心，像一场寻常的闺阁闲谈。
陈依守在殿门外，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回廊。
拂昭指尖拈起一块梅花酥，声音带着家常的闲适，“……前些日子听底下人说，西郊那片桃林的花期到了，满树缤纷，倒是别有一番景致。可惜这几日风大，怕是要吹散了。”
说话间，她的指尖状似无意地在杯沿极快地划过几道微不可察的轨迹。
随泱垂眸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她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目光快速扫过拂昭指尖留下的信息，那是只有她们才懂的暗号。
她轻轻颔首，指尖在袖中无声地回应了一个确认的暗记。
“是啊，好景易逝。”随泱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陈依刻意提高的通传声，“殿下，二皇子来了！”
拂昭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茶水微漾，她迅速放下茶盏，起身欲迎。
随泱的目光落在拂昭瞬间绷紧的肩线上，不动声色地起身，先一步迎到门口，自然地挽起拂昭微凉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带着无声的安抚。
两人一同走出殿门。
二皇子站在廊下，一身月白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润。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猝不及防咳了几声，刚恢复，目光便精准扫过随泱和拂昭交握在一起的手，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阴郁的暗芒。
“昭儿，”容珏的声音温和依旧，上前一步，极自然地将拂昭从随泱身边揽入怀中，手臂占有性地环住她的腰肢。
动作间，不着痕迹地将随泱的手从拂昭腕上隔开。
他低头，下颌亲昵地蹭了蹭拂昭的发顶，语气宠溺，“怎么聊了这么久？让我好找。”
手臂箍在她腰间的力道却很紧。
拂昭的身体在他怀中显得异常顺从，甚至有些僵硬，她低着头，声音细弱，“……这就回。”
“我们走吧。”二皇子抬头，对随泱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眼神深处却毫无暖意。
他拥着拂昭转身，拂昭依偎在他臂弯里，眼神晦暗。
随泱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相拥离去的背影，眉头无声地蹙紧。
拂昭眼底的复杂，轻易扎进她的视线。
“看够了？”一个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随泱回神，容絮不知何时己站在廊下，暮色勾勒着她的侧影，眼神锐利如刀，首首刺向随泱，“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本宫？”
她一步步逼近，目光审视着随泱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随泱的眉头一跳，容絮看到了？还是仅仅在试探？她迅速压下眼底的波澜，抬起眼，迎上容絮审视的目光。
“公主多虑了，泱不过是屿国一枚弃子，无权无势，仰人鼻息尚且艰难，能翻起什么风浪？”
你对我，不也是一样？
容絮被她话里的疏离和暗藏的锋芒刺得一窒。刚窜起的怒火在她眼中翻滚了一下，却没有爆发。
一个念头猛地清晰起来——泱泱不愿说。
她在用疏离和尖锐，筑起一道墙。
好。很好。
容絮眼底的怒意沉淀下去，她忽然勾起唇角。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逸出唇瓣，容絮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好生歇着吧。”丢下这意味不明的一句，容絮转身，火红的宫装下摆拂过冰凉的石阶，身影很快没入渐浓的暮色之中。
随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沉默地转身回殿，反手轻轻关上了殿门。
殿内烛火初燃。
陈依立刻凑近，压低的声音带着焦灼，“殿下！她……她是不是看见春桃了？”
随泱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最后一抹天光被夜色吞噬，声音平静，“有可能。”
陈依急得差点跳脚，“那怎么办？万一她查到……”
“无妨。”随泱转过身，烛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她走到陈依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所有信件，都用的是浮萍密排。外人看去，不过是寻常的家书闲话，字里行间毫无破绽。春桃那边，也早交代过，若有人问起，咬死不认便是。”
她相信莫伯伯的安排。
浮萍密排，字序重组，非特定母本对照，绝无破译可能。这是她们在深宫暗流中，赖以生存的根系。
“最近信鸟也飞不进，宫里开始重视了。”陈依跺跺脚，声音惋惜。
随泱静静看着外面被黑暗一点点吞噬，只要拂昭这条线不断，一切好说。
主殿内灯火通明。容絮坐在案后，脸色在烛光映照下明暗不定。暗卫无声跪在下方汇报。
“……宫女春桃，尚衣局三等宫女，入宫六年。差点被哥哥嫂嫂卖掉，后得一姓莫的人相救，又托了宫里的旧关系，将她送进宫谋了份差事。之后那姓莫的便再无音讯，身份也无从查起。”
“姓莫……”容絮指尖敲击着冰冷的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莫？屿国那位老臣？念头一闪而过，却无实证。
“搜了她的住处和身上？”容絮声音冰冷。
“搜了。住处干净，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少许月例银子。身上也无任何可疑之物。”
干净，干净得像被人刻意抹去过痕迹。容絮心中的怪异感没有消除，首觉告诉她，那个撞向随泱的动作，绝非偶然。
随泱平静无波的否认，更像一层欲盖弥彰的薄纱。
可证据呢？什么都没有。像一拳打在空气里。
容絮盯着案头跳跃的烛火，火光在她眼底跳动成冰冷的金色。半晌，她才从紧抿的唇间挤出一句，“下去吧。继续盯着她，还有……偏殿那边也派人盯着。”
暗卫无声退下。
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容絮靠向椅背，闭上眼。
泱泱，你藏得越深，我要挖出来的决心……就越坚定。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宫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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