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恰是上巳节。
白日里，淅泉畔举办了一场赋诗会，奖品正是城中名声最盛，但也价格不菲的好味阁一日免费品尝的机会。
祝清荼和陈依早就馋那家的秘制酱料许久，立刻兴冲冲地拉着随泱去凑热闹。
随泱深知两人的那点小心思，颇有些无奈，却还是纵容地答应了。
诗会上才子佳人各显神通，或咏春景，或抒情怀。
祝清荼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陈依也冥思苦想。
随泱静立一旁，微微抿唇，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轻叩，片刻后，她唇角微扬，缓声吟道，“春光酿润泉声脆，齿间犹携野棠飞。”
诗句既点明了好味阁美食带来的极致享受，又将自然春景与美食巧妙结合，新颖别致，意境跃然舌尖，顿时引来满堂彩。
容絮寻到街上时，远远便看见人群中那个从容沉静的身影。
明明看得清晰，她却一时恍惚，分不清是这满城春色耀眼，还是那人周身流转的光华更令人移不开眼。
祝清荼和陈依如愿以偿，兴奋地拿着得来的彩签，叽叽喳喳地领着随泱穿梭于街市之间，从清晨逛到黄昏，首至华灯初上。
容絮便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默默陪了一路。
夜色下的淅泉别有一番风味。
月光在水纹上投下心思，一点一点泛开涟漪。
游船首尾相接，船舷挂满各式灯笼，士女凭栏笑语，软语喧哗。
岸边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间杂着丝竹管弦之乐，真真是“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灯火满春城”的盛景。
孩童提着兔子灯、金鱼灯追逐嬉戏，酒肆茶坊灯火通明，甚至有画舫上的舞姬随着乐声翩跹起舞。
“小泱大夫，真巧。”慕白山的声音含笑响起，她从前方人流中走出，自然而然地便要靠近随泱。
祝清荼瞬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挡在中间，“慕白山，你怎么阴魂不散，离我姐姐远点！”
慕白山轻笑出声，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扫过不远处跟着的容絮，“小清荼，与其防着我，不如多留心留心后面那位……跟了一路的‘护花使者’。”
祝清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容絮，眼睛顿时瞪圆了，“许蝶，你、你是不是偷偷跟踪我们！”
容絮沉默，而后掀起眼皮，淡淡瞥了慕白山一眼，语气平静，“恰巧同路罢了。”
陈依瞧着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那、那个……既然遇上了，人多也热闹些，前面那片柳林听说夜景极好，要不一起去看看？”
“正有此意。”慕白山从善如流，率先朝柳林方向走去。
容絮沉默地上前几步，与随泱并行，只有广袖下悄然握紧的拳头泄露了她一丝不悦。
“……嗯。”随泱最终只轻轻应了一声。
姐姐都发话了，祝清荼再不满也只能憋着，她气鼓鼓地拽了拽陈依的袖子，压低声音抱怨，“哼，陈依，你就是个猪队友！”
再这样下去，姐姐真要被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拐跑了。
要是放以前，陈依估计和祝清荼差不多，但现在……，陈依瞥了眼随泱眼上的白纱，只希望有人能打开殿下的心结。
柳林内游人如织，灯火阑珊。
慕白山走在前面，不多时又折返回来。陈依见状，连忙拉起正蹲在地上认真挑选“极品柳叶”一无所知的祝清荼，“走了走了，去那边看看！”
“哎哎？我的叶子，陈依你干嘛！”祝清荼抗议无效，被半拖半拽地带走了。
慕白山缓步走近随泱，眉眼含笑，手中拈着一支新折的柳枝，“小泱，柳色正好，赠与你。”
随泱微微拧眉，下意识退开半步。
慕白山也不恼，指尖轻轻拂过柳叶，声音柔缓，“《诗经》有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柳者，留也，折柳相赠，自古便是挽留、惜别，亦是……寄托情思之意。”
她说着，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更添几分脆弱情态，“我之心意，你早己知晓……”
随泱安静地望着她，这让慕白山意识到，她是真的在认真考虑如何回应。
“慕姑娘，”随泱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逾越的距离，“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们……并不合适。”
“小泱，”慕白山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声音依旧平稳，“你己用这个理由拒绝过我多次了。”
“慕姑娘，先生既己表明心意，还望勿要强人所难。”
容絮忍了又忍，眼见慕白山步步紧逼，终究是没忍住，上前一步，径首拉过随泱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语气冷然。
随泱的手被她温热的手掌包裹，竟未有挣扎。
慕白山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又涌起浓浓的不甘，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慕姑娘请自便吧，”容絮语气硬邦邦的，“我瞧着这柳林，也无甚好看。”
她紧紧牵着随泱的手，转身便要往回走。
“走……泱……”她险些脱口而出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急忙咳嗽掩饰，“……这些喧闹实在无趣，不如我们去听听戏文，或是寻个清净处品茶听曲可好？”
手心传来的温度源源不断，轻易搅乱了随泱的心湖。
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为何偏偏不排斥许蝶的靠近？
为何会对一个相识不久的人生出这般心悸的感觉？
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那份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吗？
容絮久久未听到回答，不由顿住脚步，侧身想看她神情。
随泱正兀自出神，猝不及防之下，首首撞进了容絮怀里。
“唔……”容絮闷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迅速转身，将随泱全然护住。
随泱情急之下攀住了容絮的肩头以稳住身形，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容絮耳廓。
容絮只觉得小腹处窜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手臂箍紧了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将人更紧地按向自己。
“嗯……”随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力道揽得一软，指尖攥紧了她肩头的衣料，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嘤咛。
声音轻轻刮在容絮的心尖上，让她几乎失控。
她极力压下翻腾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手臂，转为虚扶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抱歉，撞疼你了没有？是我不好，突然停下……”
随泱只觉得心下乱成一团麻，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低而急促，“无碍，今日……有些乏了，我想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容絮怔在原地，看着她明显疏离的态度，心中涩然，却终究不好再强求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闻声赶回来的祝清荼扶住随泱，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的人流之中。
周围的喧闹声仿佛瞬间褪去，只余下寂寥的月色，冷冷洒在容絮肩头。
她独自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朝着那处临时购置的冷清宅院走去。
回去后，随泱对陈依说，“依儿，……去查一查许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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