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冻结了容絮所有旖旎的思想。
容絮身体一僵，转过身。
她……她知道了。
是了，昨晚她情急之下喊了“泱泱”。
……难怪，难怪她会……她会愿意为自己解那药性。
随泱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显疏离。
“我……”容絮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对不起……泱泱，我知道错了……当初是我不好，我不该不信你，不该那样对你……”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可笑，但我……我想补偿你，我想……我想和你在一起，以后都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我再也不会……”
容絮急切地表达着，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证明。
随泱安静地听着，指尖微微蜷缩。
补偿？照顾？
都只是因为愧疚和后悔吗？
因为觉得亏欠，所以想要弥补？
在屿国温柔的靠近，耐心的陪伴，甚至昨夜炽热的占有……
都只是出于帝王的愧疚感，而非……爱意？
是了，她说过，她们之间从来只有上位者和阶下囚。
随泱心底刚生出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和奢望，瞬间被这些话打得粉碎。
原来如此。
容絮还抱着一丝的希冀——泱泱愿意为她解药，难道不是意味着，她心里或许还有一点点她的位置吗？
随泱轻轻笑了一下，“陛下说笑了。”
“昨夜之事，权当是还了昔日曾予我和依儿的些许庇护之恩，亦是全了……你我之间最后的情分。”
“陛下不必挂怀，更无需谈什么补偿。”
她微微偏过头，声音淡漠疏离，“你走吧，大朝的百姓和江山，更需要你，而非困于此地，纠缠过往。”
容絮看着随泱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所有汹涌的情感都变得苍白无力。
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再无说出口的立场和勇气。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涩然道，“……好。你……保重。”
脚步有些踉跄地打开房门，迎头便撞上了端着温水正准备进来的陈依和跟在后面探头探脑的祝清荼。
“是你！”陈依一眼便认出了这张脸，瞬间明白了昨夜殿下为何那般异常，火气噌地冒了上来，冷哼一声，语气极其不善，“你怎么还敢出现在这里？回你的大朝，当你的帝王去。”
祝清荼一开始还被容絮那张惊艳绝伦的脸震得呆了一下，随即听到陈依的话，眼睛瞪得溜圆，脑子嗡嗡作响，“陈、陈依……你们之前认识？她、她是谁？什么帝王？大朝的……帝王？”
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组合在一起，却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陈依懒得再多解释，没好气地一把扯过还处于震惊茫然状态的祝清荼，“走了，给小姐送水去。”
容絮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院外晴朗的天空，阳光刺眼，她却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挖走了一块，呼啸着穿过冰冷的风。
陈依端着温水走进屋内时，只见随泱己自行摸索着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
她微微仰着头，面朝窗外洒落的阳光，晨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明明沐浴在暖阳中，周身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陈依的心狠狠一揪，怒火涌上心头——定然是那个容絮。
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殿下露出这般神情，她恨不得提剑追出去，在那人身上戳几个窟窿才解气。
陈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放轻脚步走过去，将温水轻轻放在随泱手边的小几上。
“小姐，喝点水吧，晨间风凉，您刚……咳，还是多注意些好。”
随泱闻声偏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放着吧，暂且不渴。”
声音里透出的疲惫和心灰意冷，让陈依听得鼻尖发酸。
陈依看着她蜷缩起来的手指，那是她心绪不宁时的小动作，心里更是把容絮骂了千百遍。
“小姐，您别多想……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不值得您伤神，咱们现在这样挺好的，自由自在的……”
随泱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将脸转向窗外。
姿态分明是在拒绝交流，将自己重新封闭起来。
陈依见状，心中叹息，知道再多言语也是无用，只能低声道，“那您有事随时唤我。”便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容絮失魂落魄地回到临时落脚的宅院，简单收拾了行囊。
她周身笼罩着低气压，绿莞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两人一刻也未多停留，径首返回了大朝。
再次坐在冰冷的龙椅之上，俯瞰着下方恭敬的群臣，容絮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空虚。
她例行公事地询问政务，简茗萱将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汇报无可指摘。
若是平日，容絮或许会嘉奖几句。
但此刻，她心情恶劣，看什么都不顺眼，随手点了几名官员，就他们负责的事务鸡蛋里挑骨头般地训斥了一通，偏生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要害上，噎得几人面红耳赤，冷汗涔涔，却半个字也不敢反驳。
紧接着，她又雷厉风行地公布了近期暗中查处的数名贪墨官员，当场革职查办，空出来的职位一股脑地全塞给了简茗萱暂代。
“简爱卿能者多劳，朕心甚慰。”
容絮语气平淡，“此外，新科举殿试在即，关乎国本，务必好生筹备。”
简茗萱垂首领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苦笑——这己是容絮回来短短几日内给她加的第三份重任了。
下朝后，容絮心情并未好转，反而更加郁躁。
她瞥见廊下，简茗萱正与等候她的岑姝低声说着什么，岑姝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甚至自然地伸手替简茗萱拂去了官袍上的灰尘。
这场景刺得容絮眼睛生疼，她冷着脸走过去，硬邦邦地打断，“简卿，陇西急报似乎有些异议，你即刻去政事堂再核一遍，无误后再来禀报。”
分明是件可缓可急的小事。
简茗萱：……
岑姝无语地瞥了容絮一眼，察觉到好友情绪极其不对劲，等简茗萱离开后，她拉住容絮，“絮絮，你怎么了？吃炮仗了？还是……谁又惹你了？”
容絮憋了又憋，终究还是没忍住，挥退左右，将所有事粗粗说了一遍。
岑姝听得目瞪口呆，消化了半天才抓住重点，“等等，你说……她替你解了那药？”
容絮闷闷地点头，“嗯。”
“然后你醒来后，跟她说了什么？”
容絮回想了一下，将自己那些话复述了一遍。
岑姝听完，以手扶额，简首恨铁不成钢，“我的絮絮啊，你这张嘴……真是……”
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分析道，“你想想，她若对你全然无意，甚至恨你入骨，大可袖手旁观，任你自生自灭，何必以身解药？媚药这种东西，解法又不止一种，她医术高明，若只想保你性命，用药压制并非难事，何须做到如此地步？她分明是不忍心看你那般痛苦损伤根基。”
她看着容絮渐渐亮起来的眼睛，继续道，“再者，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满口愧疚、后悔、补偿，哪个真心喜欢的人想听到这些？”
“这听起来不就是责任和怜悯，而不是爱吗？我猜，她定是误会了，以为你做这一切都只是出于亏欠和补偿，而非真心爱她，这才心灰意冷把你赶走的。”
容絮如遭雷击，豁然开朗。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泱泱那般性子，那般骄傲……
“那我……”容絮的心瞬间活络起来，阴霾一扫而空，甚至带上了一丝雀跃。
岑姝瞥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提醒，“我觉得随泱心里定然是有你的，否则不会如此，但她性子温柔内敛，又历经变故，极为敏感被动。”
“你若真想挽回，就得拿出十二分的真诚和主动，打开她的心扉，而不是高高在上地说什么补偿。”
她顿了顿，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若她经过这些，真的彻底放下，不愿再接受你了，你也需懂得放手，莫要再纠缠，徒增彼此痛苦。”
后面那句话，容絮自动忽略了。
她现在满心都是“泱泱心里有我”、“我还有机会”，只觉得干劲十足，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屿国。
岑姝看着她阴转晴，甚至有些摩拳擦掌的样子，一脸无奈地摇头，“还有，下次不要自己情路不顺就看不得别人恩爱，胡乱派活拆散鸳鸯，很缺德的。”
容絮，“……知道了。”
下次还敢。
容絮雷厉风行，以极高的效率将朝中积压事务处理妥当，再次把担子往简茗萱肩上一扔，留下一句“朕有要事离开一段时日”，便又一次快马加鞭赶回了屿国那座边城。
然而，当她满怀希望地再次敲响那小院的门时，开门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询问之下才知，这处宅院几日前己换了主人。
她心中蓦地一空，急忙西处打听，却得知随泱一行人早己离开，无人知晓去向。
她失魂落魄地在街上徘徊，遇见了慕白山。
慕白山倚在药铺门边，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了然和淡淡的嘲弄，“别找了，小泱大夫己经离开了。”
“她去哪儿了？”容絮急切地问。
慕白山轻轻咳嗽了两声，唇角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她啊……就像山间的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这座小城留不住她，你……也同样捉不住。”
话语间流露淡淡的落寞。
容絮却紧紧攥住了拳头，眼神异常明亮执拗，“风捉不住，我便做一堵她无法绕行的墙，她若行走万里，我便寻遍万里，总能找到她，总能……让她再次为我停留。”
蝴蝶会为花停留，她也可以做一株百变的花。
慕白山闻言，微微一怔，看着容絮眼中势在必得的火焰，最终只是淡淡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隐回了药铺深处。
容絮站在原地，望着远方的群山，目光坚定。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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