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无邪的手指轻轻搭在随泱的腕间，凝神细诊了许久，严肃的面容终于缓缓舒展开，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殿下，脉象比往日平稳有力了许多，瘀塞之处似有松动之兆，近日可还觉得眼前沉闷压抑之感有所减轻？”
随泱微微颔首，眼纱下的睫毛轻颤，“确有些不同，往日皆是一片混沌漆黑，近来……偶尔能感知到些许模糊的光亮轮廓，虽不真切，转瞬即逝，但……”
“好，这便是极大的进展了。”莫无邪抚须连连称好，“殿下务必要按时用药，静心休养，万不可心急躁进。”
他顿了顿，似想起一事，语气转为平常，“对了，老夫找大朝殿下有些事，殿下若得空，不妨走这一趟？”
随泱应下，在陈依的陪同下，缓缓向偏殿行去。
偏殿内，气氛凝重。
容絮端坐主位，面色沉静，正与使团商议着两国边境贸易的处理细则。
双方各执一词，辩论激烈，殿内鸦雀无声，唯有各方陈述己见时的嗓音回荡。
就在这时，殿外侍卫的声音清晰传入，“陛下，屿国殿下在外，称有事寻您。”
方才还凝神倾听，不时犀利发问的容絮，立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使团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只匆匆丢下一句“诸位稍候”，便疾步走向殿门。
殿门开启，容絮一眼便看到静立阶下的随泱。
她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化为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急切，上前自然拉住随泱的手，声音温柔得与方才殿中的冷肃判若两人，“泱泱？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哪里不适？还是出了什么事？”
随泱虽目不能视，却能察觉身后殿内骤然安静的诡异气氛，她微微蹙眉，想抽回手，“莫伯伯寻你有事商议，你……此刻是否不便？”
容絮这才恍然想起殿内还有一屋子使臣，她回头瞥了一眼那些目瞪口呆的属下，竟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支吾道，“啊……无、无甚要紧事，不过是些琐碎政务……”
殿内的使团成员们面面相觑，为首的使臣极为识趣，连忙躬身道，“陛下既有要事，臣等先行告退，细则容后再议。”
一行人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迅速退了出去。
随泱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脸上不禁泛起窘迫的红晕，“既是两国政务，何等紧要，岂能因我一时传话便如此草率中断？你……”
话未说完，容絮己对着最后离开的侍从迅速吩咐，“都退下，无令不得打扰。”
随即，她轻轻将随泱拉入殿内，反手合上了殿门。
隔绝了外界，容絮双手捧起随泱的脸，目光灼灼，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泱泱，你听我说，朝中事务永远处理不完，奏折今日批了明日还会有，使臣今日见了明日还能再见，但你不同。”
她的拇指轻轻着随泱的眼纱边缘，“你的事，无论大小，在我这里永远排在第一，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与你相比，若你寻我，刀山火海我也即刻赶到，何况只是区区一场议事？”
随泱闻言，非但没有被感动，反而蹙紧了眉头。
她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恼——为容絮这般不分轻重的任性，也为自己竟成了她懈怠政务的缘由。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起，用力攀住容絮捧着自己脸的手臂，然后各自往两边一扯，挣脱了桎梏。
“莫伯伯找你有事商议。”她重复了一遍最初的话，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正事要紧，依儿，我们走。”
一首守在殿外的陈依立刻上前扶住随泱，转身离去时，没好气地回头狠狠瞪了容絮一眼，眼神里满是“你又惹殿下不高兴”的指控。
容絮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随泱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无措。
稍晚些时候，容絮从莫无邪处得知随泱眼睛确有好转的喜讯，心中雀跃万分。
然而很快被随泱离去时冷淡的态度所冲淡。
她左思右想，终于灵光一现，抓住了症结所在。
等她赶到随泱的寝宫，却被门神似的陈依硬邦邦地拦在门外，“陛下请回吧，殿下吩咐了，今日谁也不见。”
容絮急忙道，“陈依，你让我进去，我知道泱泱为何生气，让我去同她解释，难道你不想让你家殿下开心起来吗？”
陈依被她问得一噎，迟疑的瞬间，容絮己侧身挤了进去。
室内灯火柔和，随泱己卸下眼纱，合衣躺在榻上，似乎正要入睡，怀中还抱着那只小布兔。
听到动静，她侧过脸来，虽视线模糊，却也能感知来人是谁。
容絮放轻脚步走近，试图拿走她怀中的兔子，随泱收紧了手臂。
“泱泱，”容絮在榻边坐下，“我知道，你气我今日不该那般草率地抛下政务使臣，只为迎你……是我不好，考虑不周，让你担心了，是不是？”
随泱闭着眼，不语。
容絮看着她恬静却疏离的侧脸，心中一阵酸涩涌上，竟真的落下泪来。
温热的泪珠猝不及防地滴落在随泱微露的手背上，烫得她微微一颤。
随泱撑起身，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对方的脸上，心中一慌，抬手便想去擦，“你……哭什么？”
容絮顺势抓住她探来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随泱立刻扭过头去，试图抽回手，声音里带上了恼意，“你……放开！”
容絮却不放，反而凑得更近，双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泱泱，你听我说完，我不是不知轻重，正是因为我深知肩头责任，才更明白什么最珍贵。”
“你不在的那一年，我拥有了万里江山，坐上了至高之位，可心里却空旷得能听见回响。”
“没有爱的人在身边，山河再美，天下再大，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冰冷的风景，无心欣赏，更无力守护。”
“我努力去做一个好君王，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你的期望，也是你曾默默为我铺就的路。”
“我心里那份济世安民的志向，是你亲手种下的，我会做好，绝不会辜负你，也不会辜负天下百姓，我不是当年那个只知任性妄为的小公主了，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她轻轻用指腹擦去随泱眼角自己方才滴落的泪痕，“所以，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只是……太怕你等我，太怕你有一丝一毫的不适需要我时，我不在。”
随泱紧抿着唇，睫毛上还沾着些许湿意，容絮的呼吸渐渐靠近，带着试探。
双唇即将相触的瞬间，随泱忽然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了容絮的唇上。
“不可以。”顿了顿，她又侧过脸，低声道，“以后……不能再这样抛下正事，你……你先出去。”
容絮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但看着随泱绯红的耳根，知道她心防己软。
便见好就收，轻轻应了一声，“好，那你早些歇息。”
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去。
随泱缓缓躺下，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微凉的锦被中。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着，容絮的话将她所有的情绪熨帖得平平整整。
她循着模糊的光影望向殿门的方向，心底某个角落，悄然崩塌，化为一片柔软。
月光透过窗棂，洒下细碎的光斑，如同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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