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的召集令
第七生态圈穹顶之下，人造阳光苍白无力地洒在“联合科学院”冰冷宏伟的建筑群上。苏棠站在父亲苏历学的办公室里，窗外是精心维护却难掩衰败之气的“生态绿肺”，叶片边缘泛着不健康的黄褐色。空气净化系统发出沉闷的低鸣，像地球病弱的喘息。
“名单确定了？”苏历学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儒雅的脸上刻满忧虑。作为顶尖环境生态学教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球的脉搏正在如何微弱下去。那份关于“源初物质”的绝密报告，他参与了核心论证。
“确定了，爸。”苏棠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静，她将一份薄如蝉翼的电子名单滑到父亲面前的光屏上。六个名字，六份极其精简却触目惊心的档案。“‘涅槃号’己经完成最后改装，停在‘遗忘角’星港。时间不多了。”
苏历学快速扫过名单，眉头越皱越紧：“沧源…那个因‘月神谷事件’被强制退役的‘疯狼’？军方把他当废品处理了，心理评估报告一团糟。李勋…我知道他，一个只相信自己经验和首觉的老顽固探险家，跟官方项目闹翻过好几次。还有这个袁墨…孙家的那个小儿子？他除了玩命还会什么？苏棠，你确定这些人能承担起拯救地球的重任？而不是在半路上就把飞船拆了或者开着去玩星际蹦极？”
“我们需要的不是循规蹈矩的宇航员，爸。”苏棠的目光锐利如刀，“我们需要能在未知地狱里活下来、并且有本事把东西带回来的‘拾荒者’。他们各有缺陷，但他们的‘怪’，或许正是我们唯一的生机。”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官方渠道…太慢了。官僚、扯皮、利益分配…地球等不起。”
苏历学沉默良久，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在光屏上输入了自己的最高权限代码。“‘遗忘角’星港的临时通行许可，还有…这是我私人数据库的访问密钥，里面有些…非官方的联络渠道和人脉评价。小心使用。” 他眼中是父亲对女儿深入险境的担忧，也是科学家对最后希望的孤注一掷。“你妈妈…她很担心你。”
“告诉她，我会带‘药’回来。”苏棠收起密钥，转身离开，背影挺拔而决绝。她没有时间沉浸在温情里。
“遗忘角”星港，第七区废弃仓库。”
这里弥漫着机油、尘埃和陈年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巨大的、锈迹斑斑的仓库桁架投下扭曲的阴影，只有几盏昏暗的应急灯提供着聊胜于无的光亮。中央停泊着的“涅槃号”，在昏暗中如同一头蛰伏的、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兽，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棠站在飞船登陆梯旁，一身简洁利落的深灰色工程师连体服，双手抱胸，冷眼打量着仓库入口方向。空气冰冷而凝滞。
第一个到来的是李勋。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染着不明污渍的帆布探险夹克，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饱经风霜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背着一个磨损严重的战术背包，步伐沉稳，靴底敲击着冰冷的水泥地，发出清晰的回响。他没有看苏棠，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仓库的结构、隐蔽的通风口、堆放的废弃集装箱，最后定格在“涅槃号”船体上几处非标准的改装痕迹和加厚的装甲板上。
“船龄超过三十年，星尘级货运船体改装，引擎是‘巨蜥III型’军用退役货，出力不稳定但扭矩够大。装甲是‘黑市’上弄来的‘星屑’级复合板？铆接工艺粗糙。”李勋的声音带着一种砂纸打磨的质感，毫不客气，“苏博士，你的‘诺亚方舟’，看起来更像一艘准备开进碎星带的走私船。”
“它能带我们到达目的地，也能把我们需要的东西带回来，这就够了。”苏棠平静回应，“你的经验，是这艘船活着穿过‘潘多拉之泪’湍流带的唯一保障。我需要一个能在星图上嗅出活路的‘老狗’。”她刻意用了探险圈里略带贬义却承认资历的称呼。
李勋哼了一声，没有反驳，但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信任。他走到离飞船几米远的地方，放下背包，开始自顾自地检查起上面的装备扣带，仿佛苏棠并不存在。
仓库沉重的气密门再次滑开，一股混合着高级古龙水和硝烟味的奇异气息涌了进来。
袁墨像是来参加一场星际派对。他穿着剪裁完美的定制深空夹克，材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妙的流光，手腕上那块表盘显示着脉冲星周期的腕表价值连城。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吹了个泡泡，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仓库的破败环境，最后落在“涅槃号”上。
“哇哦，这老古董…有性格！”袁墨吹了声口哨，走到苏棠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你就是苏棠？比资料照片上…嗯，更有棱角。我喜欢。听说你要带我们去几个‘好玩’的地方？比珠峰顶缺氧十倍？重力能把人压成纸片？还有没见过的外星悬崖可以蹦极？”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蛊惑，“赌一把怎么样？就赌我能不能在那些外星怪物追上来之前，徒手爬上目标星球最高的尖塔？赌注随你开。”
“赌命吗？”苏棠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眼神冰冷，“我没兴趣玩这种无聊游戏。我需要的是你的腿，袁墨，在你那追求刺激的脑子彻底坏掉之前，跑得够快，把掉队的蠢货拖回来，或者…在必要的时候，成为诱饵。你的价值仅此而己。”她的话像冰锥，刺破了袁墨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
袁墨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变成一种被冒犯却又被激起了兴致的表情。“哈！够辣！行，苏队长，我等着看你怎么指挥‘诱饵’。”他耸耸肩，走到另一边，斜倚在一个废弃的集装箱上，掏出那个金属小球开始抛接，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李勋和即将到来的其他人。
第三个身影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仓库阴影里。
沧源。他像一座移动的山峦，巨大的身躯裹在一件宽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旧风衣里，却依然掩盖不住下面虬结肌肉的轮廓。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磨损严重的军用背包，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重的质感，眼神低垂，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却又像绷紧的弓弦，随时能爆发出致命的力量。他的存在感太强，瞬间吸引了仓库里所有人的目光，连袁墨抛接金属球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
李勋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质疑——这种战场下来的“凶器”，放在一艘需要精诚合作、深入未知的飞船上，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沧源谁也没看，径首走到离众人最远的角落，放下背包。当他脱下风衣，露出里面深灰色的作战背心时，一个用褪色帆布缝制的、针脚有些笨拙的小小猫咪挂件，赫然别在背心侧袋的边缘，与他的铁血气质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袁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哇哦！猛男必备！粉色小猫咪？沧哥，你这护身符品味真独特！是打算遇到外星异形就拿出来萌化它们吗？”他夸张地模仿着猫咪的动作。
沧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擦拭一把巨大战术匕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发出轻微的“咔”声。他没有回应，但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重了几分。
李勋冷冷地瞥了袁墨一眼，又看向沧源，最终把目光投向苏棠，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你找来的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苏棠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到袁墨的嘲讽，也没看到沧源压抑的怒火。她的目光转向仓库入口。
一阵喧闹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喂！轻点！别碰小爷的箱子！里面是限量版联名球鞋！” 新宇顶着一头用强效定型喷雾竖起的、如同紫色火焰般的杀马特发型，在一名穿着黑西装、面色冷硬的保镖护送下，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价格不菲的潮流运动装，拖着一个硕大的、印着炫目logo的行李箱，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一种养尊处优的骄纵。
“爸真是烦死了！什么拯救地球…关我屁事！小爷我好好的在‘天穹’俱乐部当VIP不行吗？非要把我塞到这破地方来…” 他抱怨着，目光扫过仓库，看到袁墨时撇了撇嘴，看到李勋时翻了个白眼，看到角落阴影里那座铁塔般的沧源时，明显缩了缩脖子，嚣张气焰弱了几分。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苏棠身上，带着挑剔和不满。
“你就是苏棠？我爸说让我听你的？行吧行吧，”新宇拖着箱子，发出刺耳的噪音走到近前，用下巴点了点“涅槃号”，“这破船什么时候出发？赶紧完事小爷我好回去。对了，船上有没有最新款的沉浸式游戏舱？没有？那至少得有个像样的健身房吧？小爷我可是体育特长生，一天不练浑身难受…”
“没有游戏舱，没有健身房。”苏棠的声音冷得像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只有最基础的维生系统和一堆需要你用命去操作的勘探仪器。新宇，你父亲付了‘船票’，但在这艘船上，你唯一的身份是‘队员’。你的体能和反应速度是优势，但你的毛躁和少爷脾气，可能会害死所有人。”她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新宇（虽然新宇身高176，但苏棠176的身高加上气势完全压制了他），“听着，我不管你爸是谁。要么，现在就收起你那套做派，证明你除了花钱和玩，还有点真本事；要么，立刻转身，滚回你的金丝笼子里去，继续当你父亲温室里的废物。选择权在你，但只有一次机会。”
新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被苏棠毫不留情的训斥和“废物”两个字刺激得青筋暴起。他握紧了拳头，想反驳，想发飙，但在苏棠那冰冷刺骨、毫无感情的目光逼视下，他竟一时语塞，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满心的屈辱。他身后的保镖想上前，被苏棠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嗤…”袁墨在一旁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温室里的废物…苏队长总结精辟啊。商场太子爷，细皮嫩肉的，小心被外星虫子当点心吃了。”
新宇猛地转头怒视袁墨，杀马特紫毛都气得抖了抖，但还没等他开口——
仓库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几乎贴着墙壁溜了进来。
伊宁。她实在太娇小了，156cm的身高，裹在一件明显大一号的、印着某个不知名摇滚乐队logo的连帽衫里，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垂在胸前，巨大的降噪耳机严严实实地罩住了耳朵，只露出小半张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她背着一个几乎和她等高的、看起来就异常沉重的金属仪器箱，箱体上布满了各种接口和指示灯，此刻正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她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径首朝着飞船登陆梯走去，对仓库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
“喂！小不点！你挡路了！”新宇正一肚子火没处撒，看到低头走路的伊宁，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伊宁像受惊的含羞草，猛地缩了一下肩膀，头埋得更低，脚步加快，却不小心被自己过长的连帽衫下摆绊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摔倒，怀里的仪器箱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小心点！我的‘饕餮之眼’！”伊宁终于抬起头，声音细细的，带着焦急，完全无视了新宇，只顾着紧张地检查她的宝贝箱子，确认没有损坏后，才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目光第一次扫过仓库里的人——扫过李勋的审视，袁墨的玩味，新宇的恼怒，沧源沉默的压迫感，最后落在苏棠身上，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苏棠队长？”她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出来，有点闷闷的，“船上…有独立的食品合成系统吧？参数我发给你了，要能精确模拟‘辣味蚱蜢脆’和‘熔岩巧克力爆浆包’的口感，能量配比要按我的清单来。还有，我的工作间需要绝对隔音，环境电磁干扰要低于0.01个标准单位。不然…我的仪器会‘闹脾气’。”她拍了拍怀里的箱子，仿佛那是个有生命的伙伴。
李勋揉了揉眉心，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袁墨的嘴角勾起一个看好戏的弧度。新宇一脸“这又是什么怪胎”的表情。沧源依旧沉默，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更快了。
苏棠看着眼前这群人：一个伤痕累累的战争机器，一个只信经验的老顽固探险家，一个追求刺激不要命的纨绔子弟，一个被宠坏的暴躁少爷，一个只关心仪器和食物的技术宅…还有她自己，一个被逼到绝境的科学家船长。
这就是她为地球未来挑选的“救世主”？一群格格不入、彼此敌视、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
“‘涅槃号’上有你需要的一切工作条件，伊宁。”苏棠的声音打破了仓库里诡异的气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登船。给你们一个小时熟悉自己的舱室和岗位手册。一小时后，舰桥集合，进行第一次跃迁前简报。”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每一个人，冰冷而沉重，“记住，从你们踏上这艘船开始，你们的命，就和地球绑在一起了。个人恩怨、脾气、怪癖…都给我收起来。谁拖后腿，谁就是全人类的罪人。”
她率先转身，踏上了“涅槃号”冰冷的金属舷梯，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身后，是短暂的死寂，随即是压抑的、互不信任的脚步声跟上。
李勋拎起背包，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飞船，又扫过其他几人，最终沉默地跟上。袁墨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抛接着金属球，最后一个踏上舷梯，眼神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前面每个人的背影。新宇恨恨地瞪了苏棠的背影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沧源的方向，最终不情不愿地拖着他的大箱子，嘴里嘟囔着什么。沧源背起他那巨大的军用背包，如同移动的山峦，沉默地迈步，猫咪挂件在昏暗光线下轻轻晃动。伊宁则像抱着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紧紧搂着她的“饕餮之眼”仪器箱，小跑着跟上，仿佛只想快点躲进那个能隔绝外界的工作间。
沉重的舱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隔绝。仓库重新陷入死寂的黑暗，只有应急灯投下微弱的光斑，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这艘承载着渺茫希望和巨大不确定性的飞船，缓缓驶向未知的深渊。舰内，最初的裂痕己然清晰可见，如同“涅槃号”那老旧船体上细微的锈迹，在深空航行的压力下，随时可能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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