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年孟夏,蓼儿洼的湖水涨得正满,芦苇在风中连成青绿色的浪,拍打着岸边的新坟。吴用拄着竹杖站在宋江墓前,素色的长衫被湖风掀起一角,像面褪色的旗。他手里攥着半块算筹,那是当年在郓城县教书时用的旧物,木头上的刻痕被得发亮,记着他为梁山算过的无数计谋。远处的水鸟掠过湖面,留下圈涟漪,像在嘲笑他此刻的束手无策。
算筹里的乾坤
吴用在梁山一百单八将里,像颗藏在云后的星。他原是郓城县东溪村的教书先生,因满腹经纶、计谋百出,得了"智多星"的绰号,排座次时被定为"天机星"。这"机"字藏着的,是运筹帷幄的智,更是审时度势的明——当年智取生辰纲,是他算准了杨志的路线;三打祝家庄,是他识破了栾廷玉的阵法;就连宋江上梁山后的每一步棋,背后都有他的算筹在动。
弟兄们常说:"吴学究的算盘,比阎罗王的生死簿还准。"他总能在最乱的棋局里找到破局点:江州劫法场,他算准了官军的换防时间;大破高唐州,他料到高廉会用妖法;征辽时,他更是凭一纸地图,就识破了辽国的"太乙混天象阵"。可每当庆功宴上众人举杯,他总爱躲到角落,对着月亮摆弄算筹,像在算什么未了的心事。
他与宋江的相遇,像命中注定的劫。当年晁盖死后,是他力排众议,拥立宋江为主;宋江想招安时,是他第一个站出来附和,说"弟兄们不能一辈子当贼"。李逵骂他"卖友求荣",武松说他"机关算尽",他却只是笑笑,把算筹收进袖中:"你们不懂哥哥的苦心。"
征方腊前,他夜观天象,见南方将星黯淡,曾劝宋江:"此行恐损折过半,不如缓图。"宋江却拍着他的肩:"学究,这是弟兄们唯一的出路。"吴用望着帐外的星斗,突然觉得那些熟悉的星辰都变了位置,算筹在手里转了三圈,终究没能算出这场惨烈的结局。等大军班师时,聚义厅的一百单八将,己折损了七成,他的算筹上,第一次染上了洗不掉的血。
棋局终了的迷局
宋江与李逵的死讯传到润州时,吴用正在给新收的弟子讲《孙子兵法》。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手里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算筹从袖中滚出,散了一地。"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捡起算筹在桌上排列,却怎么也排不出合理的棋局,"哥哥心思缜密,怎会中了高俅的计?"
弟子见他脸色发白,劝他歇息,他却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案上的油灯:"备船!去楚州!"船行至蓼儿洼时,湖水绿得发暗,像铺了层化不开的愁。他望着宋江与李逵的新坟,突然想起当年在浔阳楼,宋江题反诗被擒,他是如何用计劫法场;想起三打祝家庄时,宋江中伏,他是如何调兵遣将救出;想起每次宋江遇险,他总有办法化解——可这一次,他什么办法都没有。
花荣的尸首躺在宋江墓旁时,吴用正在坟前摆棋。黑棋是梁山弟兄,白棋是朝廷官军,他执黑,却怎么也走不出死局。花荣胸口的箭杆像根刺,扎得他眼睛生疼——那支箭,是花荣自己射的,就像当年他为宋江算好的每一步,最终都指向了自我毁灭。
"学究,"武松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独臂握着禅杖,"哥哥们都走了,你也该歇歇了。"吴用转过头,眼里的血丝像算筹上的刻痕:"武都头,你说...俺是不是错了?"他想起晁盖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林冲病榻上的叹息,想起那些死在方腊手下的弟兄,算筹在掌心硌出红印,"若当年不招安,是不是...大家都还在梁山?"
武松没回答,只是往花荣的坟前添了抔土:"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吴用望着湖水,突然笑了,笑得像哭:"可这路...是俺替哥哥选的啊..."
蓼儿洼的绝笔
第三日清晨,吴用换上了当年上梁山时的青布长衫,怀里揣着那副旧算筹。他在宋江墓前摆了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对着墓碑说:"哥哥,当年你说,等功成名就,就回郓城当老百姓。如今你先走了,俺来陪你。"
酒液入喉,带着湖水的腥气。他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是他昨夜写的绝笔,字里行间都是算不清的账:"生辰纲劫得值吗?招安错了吗?弟兄们的血,换来了什么?"最后一句,墨迹被泪水晕开:"吴用无能,算尽天机,算不透人心。"
他把绝笔纸焚在墓前,火苗舔着纸角,像在吞噬那些未了的计谋。然后,他解下腰间的麻绳,在宋江墓旁的老槐树上打了个死结。风穿过芦苇荡,发出呜呜的声,像弟兄们在聚义厅里的笑骂;水鸟掠过湖面,留下的涟漪,像他算错的最后一步棋。
"哥哥,俺来了。"他踮起脚尖,把脖颈套进绳圈,眼前闪过晁盖的脸、宋江的笑、李逵的斧、花荣的箭,还有聚义厅上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算筹从他手中滑落,掉进泥土里,木头上的刻痕对着天空,像在问:这盘棋,究竟谁赢了?
当百姓发现他时,他的身体己经僵硬,脸上却带着笑,仿佛终于算清了那笔永远算不清的账。怀里的算筹散落在宋江墓前,与花荣的箭、李逵的斧刃混在一起,成了蓼儿洼最沉默的墓碑。
湖风里的算声
后来,有个老秀才在蓼儿洼畔题了首诗:"满腹经纶智多星,一生筹谋为弟兄。蓼儿洼里麻绳断,算尽机关算不成。"当地百姓说,每逢阴雨天,老槐树下总能听见算筹碰撞的声,夹杂着叹息,像有人在复盘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
武松来祭拜时,在老槐树下埋了副新算筹,说:"学究,到了那边,别再算计了,跟哥哥们好好喝酒。"风吹过芦苇,把他的花送向湖心,水面的涟漪久久不散,像在应和。
很多年后,蓼儿洼的湖水依旧清澈,芦苇依旧茂密。有个放羊的孩子在湖边捡到半块旧算筹,木头上的刻痕己被湖水泡得模糊,却依旧能看出,那是无数计谋的起点,也是终点。
风从郓城县吹来,掠过东溪村的学堂,穿过蓼儿洼的芦苇荡,带着算筹的木味、湖水的腥气、还有那句"算不透人心"的叹息,像那颗陨落的天机星,终于在他辅佐了一辈子的哥哥身边,找到了永恒的安宁。他的计谋不再流传,他的算筹归于尘土,只在蓼儿洼的风里,留下模糊的算声,提醒着后来人:最厉害的计谋,算不过人心;最聪明的智者,逃不过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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