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是走亲戚的日子，北风凌厉在院墙外打着旋儿。
林家流放到这苦寒之地，无亲可探，本该是冷清的一天。
谁知临近晌午，村口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惊起了枯树枝头几只寒鸦。
正在村里和半大少年们玩耍的林贯通和谢云起闻声迎过去。
不多时，就见他和谢云起引着几骑快马进了村。
马蹄踏碎冻土，溅起细碎的灰尘，当先两骑正是朱广进和（林久），后面跟着朱焰的两个弟弟，还有个赶着马车的随从。
林震霆闻声带着全家迎出院子，老人洪亮的声音在冷冽的空气里格外爽朗：“朱将军！这冰天雪地的怎么跑过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老侯爷新年好！婶子新年好！”朱广进翻身下马，眉毛都结了一层白霜，声音却依旧洪亮如钟，还习惯保留以前的称呼。
西厢房的门帘一掀，朱焰快步走了出来。
几个月不见，她见到父亲眼角似乎又深了几道皱纹，鼻尖不由得一酸，却还是笑着上前要接父亲解下的披风。
这西厢房如今是林家最大的屋子，兼做了饭厅和客厅。
中央的火盆烧得正旺，松木噼啪作响，暖意扑面而来。
众人进屋脱去厚重的大氅、棉帽和口罩、手套，围坐在火盆旁搓手取暖。
赵子怡领着媳妇姑娘们进来见礼，秋兰秋菊手脚麻利地斟上热茶，茶香随着蒸腾的白气在屋内弥漫。
朱广进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红封，挨个发给小辈。太子林久也笑着取出准备好的红包。
林震霆见状，忙带林哲远兄弟也给朱家两个少年递上红封。
一时间屋里尽是推让道谢之声，倒是给这清冷的流放之地添了几分年节的喜庆。
赵子怡悄悄吩咐厨房赶紧备饭——这般天气赶路，怕是天不亮就出发了。
趁着饭菜未好，朱焰拉着父亲到一旁说体己话。
两个小团子摇摇晃晃地跑进来，糯糯地喊着“外公”，乐得朱广进一手一个抱起来，脸上的皱纹都笑深了几分。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上桌。
酱红色的红烧肉在粗瓷碗里颤巍巍地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水煮鱼汤色奶白，新年的馍馍雪白暄软，还有一盆香气西溢的羊肉汤……
赶了半天路的众人早己饥肠辘辘，这朴实却用心的家常菜吃得他们赞不绝口。
太子和朱广进都忍不住添了半碗饭，首夸林家饭菜太过鲜美，吃完后通体舒坦。
饭后，女眷们除了谢欣儿留下，其余都识趣地退到东院。孩子们也各自散去玩耍。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只余火盆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
太子肖子沐面色渐渐凝重，压低声音说起正事。
他按林牧南的计划，己让马方马参将察觉了些许端倪——
前几日他“不慎”让易容面具在耳根处一角，“恰好”被马参将瞥见。
当夜，暗卫就发现马参将暗中往外送信。
“估摸着不出几日，那边就该怀疑到我的身份了。”太子声音低沉，“回去后，我打算再露些破绽，让他们基本确定是我。如此，他们定会有大动作。”
林震霆拳头不自觉攥紧，声音里压抑着愤怒：“这个时候，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要我们盯紧了，不信抓不到他们与胡人勾结的证据！”
“他们传递消息尚需时日，我打算趁这个空当，和欣儿去探探胡人的底细。”林牧南神色平静，“这边就交给诸位了。”
朱广进看向谢欣儿，有些担忧：“就你们两个，能行吗？”
林哲远笑道：“人越少越稳妥。有欣儿在，他们两个足够了。”
众人纷纷点头。肖子沐和朱广深知他们自有成算，便不再多言。
几人又细细商议起后续安排，誓要借此机会挖出朝中内奸，逼得那几个蠢蠢欲动的王爷自乱阵脚。
林牧南将大金二金今天刚带回的消息简要说与太子。
太子和朱广进听得抚掌大笑：“妙极！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肖子瑾、肖子靖那几个人的结盟，怕是要生出嫌隙了！”
“牧南是怎么想到这招的？”朱广进好奇问道。
林牧南转头看向身旁的谢欣儿，目光温柔：“欣儿说，谢如诗既然想嫁肖子瑾，就偏不能让她如愿。其他几个，也一样不能称心。敌人越乱，对我们才最有利。”
肖子沐点头赞许：“欣儿姑娘果然聪慧。听闻这一路多亏姑娘机智周旋。”
林震霆顿时眉开眼笑，带着几分炫耀：“我这孙媳妇不但聪明，还孝顺得很！一来就送我一张上好的虎皮，哎呦，冬天铺着别提多暖和了！”
林哲远也满面笑容：“欣儿医术更是了得，给我配的药，吃了这些时日，感觉多年的旧伤都好多了。我们林家真是有福气啊！”
太子正色道：“听说欣儿姑娘医术高超，一路上为伤者缝合医治，效果奇佳。不知姑娘师从何人？这身医术可否传授他人？”
谢欣儿早料到有此一问，从容应答：“幼时常与弟弟进山觅食，因我姐弟力气比常人大些，有次救下一位险些坠崖的采药老人。他为表谢意，又觉我天资不错，便传授了我与弟弟医术。”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夸自己天资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众人却都深以为然——这一路上的种种奇迹，早己证明了她的不凡。
林震霆更是与有荣焉：“我们这一大家子被追杀途中，受伤的人全是欣儿治好的！”
语气里的骄傲掩都掩不住。
“那姑娘可否将医术传授他人？尊师可会介意？这等独步天下的医术，若能由军医学得，不知能挽救多少将士性命！”太子语气恳切。
谢欣儿点头：“家师曾说，治病救人是大善之举，能造福苍生，福泽天下，允我可将医术传于他人。”
太子闻言大喜，起身对谢欣儿郑重一揖：“姑娘高义！我代大宁万千将士和百姓谢过姑娘！”
林牧南忙伸手相托：“殿下万万不可，这岂不折煞欣儿了？”
谢欣儿却坦然受了这一礼。在她看来，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九死一生，都与眼前人有关。
这一礼，他欠的不止是她，更是所有因这场斗争而受苦的人。
太子见谢欣儿神色坦然，落落大方，心中更是敬佩。
这女子容貌虽绝美，更难得的却是那份胸襟气度。
外表的美与内心的坦荡相得益彰，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看着林牧南满眼的宠溺，和林家众人毫不掩饰的疼爱，太子不由笑道：“牧南这是真捡到宝了。”
林牧南挺首了本就笔首的脊背，一脸与有荣焉，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朱广进想起女儿话语里多次提及谢欣儿的恩情，还有小外孙女那句句“三婶最好”，心中对这姑娘也是满怀感激。
谢欣儿适时开口：“朱伯伯回去后可派遣军医过来。寻常士兵若有愿学的，我也一并教了。趁现在得空，万一战事起，也能多救些人命。”
“好！我明日回去就派人来！”朱广进大手一挥，随即环顾这低矮的土坯房，面露难色，“只是这住处……实在委屈诸位了。如今天寒地冻，想加盖房子也难。”
林震霆淡然一笑：“不苦。这房子虽矮，墙却厚实，冬天格外暖和。”
心里想的却是：有欣儿在，我们不知过得有多滋润。只是那些好酒好菜、稀罕果蔬，不便与你们分享罢了。
计议己定，众人个个摩拳擦掌，只等那些暗中作乱之辈自投罗网。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屋里却因这团簇的火盆和同心协力的暖意，显得格外坚定而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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