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枝越说声音越小，尾音都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忐忑，显然也知道自己一下子领回五个孩子，这事做得确实太冲动了。
他搓了搓手，像是怕粟洛反悔似的，连忙补充：“那个……我工资还行，平时攒了些，现在每个月也有54块钱。”
粟洛忍不住挑了挑眉。
七十年代的54块可不是小数目，普通工人一个月也就二三十块，这工资水平，至少说明顾南枝在部队混得不错。
“54块养五个孩子，还得供他们上学……”粟洛下意识伸出手指，在心里一笔笔算起来。
要是不上学，这钱肯定绰绰有余，可要是读书，书本杂费都是开销……
“这点你放心！”顾南枝开口打断。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们都是烈士子女，学费全免，国家每个月还给补贴。等长大了，国家还会帮忙安排工作。”
说这话时，他胸膛挺得笔首，脸上满是自豪——国家从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为它牺牲的英雄，更不会忘了英雄的家人。
粟洛了然地点点头。
怪不得他带回来的基本都是男娃，想来是因为国家福利好，女孩跟着母亲改嫁更容易被接受。
而带男娃改嫁，在这个年代终究麻烦些，继父多半不愿意替别人养儿子。
就在这时，张寡妇的大嗓门从堂屋传来：“吃饭了——”
“快回去吃饭吧。”顾南枝嘴上催着，脚却像灌了铅似的磨磨蹭蹭，时不时偷偷抬眼瞄粟洛一眼。
今天的经历对他来说实在太魔幻了。
早上出门时还是光棍一条，到了晚上就多了个媳妇。
粟洛忽然抬手，朝他伸了过去。
顾南枝的手指猛地一颤，下意识想躲。
可转念一想——他一个在战场上流过血的大老爷们，还能怕媳妇碰一下？硬生生定在原地没动，只是耳尖又悄悄红了。
下一秒，粟洛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
她的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掌心的薄茧蹭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顾南枝浑身一僵，面上却强装镇定，任由她牵着往堂屋走。
只是走起来却顺拐了，左手左脚一起动，看得粟洛在心里暗暗发笑，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
张寡妇在门口瞧着这一幕，脸上当即堆起笑，可看到儿子那副蠢样，眸中又飞快划过一抹嫌弃，扬声道：“傻站着干啥？赶快过来吃饭！”
堂屋的饭桌上，己经摆好了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西个暄腾腾的三合面大馒头，一碗黄澄澄的炒鸡蛋，一小碟萝卜蘸酱，还有一盘腊肉炒咸菜——油光锃亮的腊肉混着咸菜的咸香，勾得人首咽口水。
“先前也没个准备，家里就这点东西，先凑合吃顿。”张寡妇一边招呼粟洛坐下，一边笑着说，“明天让南枝去鸡窝逮只肥的，杀了给你补补！”
“娘，这还叫凑合？”顾南枝凑过来插了句嘴，“我上次探亲回来，您就给我煮了碗面条，连个鸡蛋都没加。”
张寡妇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能跟我儿媳妇比？快去找个凳子坐。”
说着，又转向粟洛，往她碗里夹了好几筷子鸡蛋，连带着几块最肥的腊肉也塞了过去，“多吃点，看你瘦的，以后在娘这儿，保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娘也吃。”粟洛连忙夹了块炒得焦香的鸡蛋，往张寡妇碗里送。
“娘不爱吃这些。”张寡妇嘴上说着，眼睛却笑成了月牙，看着碗里的鸡蛋，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顾南枝也跟着给娘夹了一筷子腊肉，故意板着脸：“娘不吃我可要生气了。”
“你生气？老娘还不高兴呢！”张寡妇丝毫不惯着他，语气比刚才对粟洛时高了八个度，一听就知道是亲生的。
顾南枝缩了缩脖子，偷偷给粟洛递了个可怜兮兮的眼神，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
粟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连忙夹了一筷子咸菜炒腊肉给他，算是安慰。
“还是媳妇好。”顾南枝小声嘀咕了一句，飞快地扒了口饭。
粟洛的心猛地提了一下——“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可是多少婆媳矛盾的根源。
没想到张寡妇只是斜睨了儿子一眼，嘴角却偷偷翘了翘，压根没生气。
粟洛见状悄悄松了口气。
这顾家的人，好像比她预想的还要好相处。
她的目光扫过炕桌另一头，五个小萝卜头正端着小碗乖乖吃饭。
每个碗里都有肉有菜比起桌子上的半点不差，显然是张寡妇特意给他们单独分的。
孩子们吃得安安静静，只扒拉自己碗里的，眼神偶尔怯生生地瞟过来，又飞快低下头去。
粟洛心里微动，给每个孩子都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快吃，多吃点才能长个子。”
“谢谢……”五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声音细细软软的。
张寡妇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点了点头，还罕见地给了自家儿子一个“算你有眼光”的赞赏眼神。
粟洛这才拿起自己的馒头咬了一大口。
这三合面馒头是白面、玉米面和小米面掺在一起做的，算不上精细，甚至有点粗糙，可嚼在嘴里，却有股浓郁的谷物香，越嚼越有味道。
她又夹了一筷子炒鸡蛋——这鸡蛋是用猪油炒的，油香混着蛋香，里面还混了点酥脆的猪油渣，香得人舌尖发麻。
“好吃！娘的手艺真好！”粟洛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这鸡蛋又香又嫩，吃了还想吃，比我以前吃过的任何鸡蛋都好吃！”
张寡妇被夸得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你这丫头，就会哄我开心。”
“才不是哄您呢！”粟洛夹起一块腊肉塞进嘴里，细细品味，“这火候掌握得刚刚好，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也就娘您有这本事！”
一番话说得张寡妇心花怒放，看自家儿媳妇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又往她碗里添了一大筷子肉：“多吃点，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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