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二章 花海藏刀锋
黑色商务车像一尾沉默的鱼，滑入盘山公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车窗紧闭，隔绝了山风的呼啸，却隔不断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窥视感。后视镜里，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如同附骨之蛆，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车灯在蜿蜒的山路上划出两道惨白的光带。
“山鹰”坐在副驾，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鹰隼般的目光透过深色车窗，死死锁定着后视镜里的尾巴，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的硬物上。“猎犬”则沉默地操控着方向盘，车子在陡峭的山路上行驶得异常平稳，每一次转弯都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我靠在后排座椅上，闭着眼，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左肩拆线后的伤口在每一次颠簸中传来隐隐的拉扯感。更难受的是手臂和脸颊皮下的血线，随着海拔的升高和车辆的每一次转向，那灼烧感如同被拨动的琴弦，一波波冲击着我紧绷的神经。冷藏箱就放在手边，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我的腿，里面那几支洁白的铃兰花苞和那支淡蓝色的致命药剂，像两颗定时炸弹。
“苏青老师，感觉怎么样？晕车好点了吗？”“山鹰”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却也藏着审视。他在试探我刚才在医院门口的异常。
我缓缓睁开眼，眼底是强行压下的疲惫和一丝属于“苏青”的疏离。“好多了，谢谢。”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带着一点点南方腔调的尾音，是这三天用血和痛硬生生刻进骨子里的伪装。“就是这山路……有点绕。还有多久？”
“快了。转过前面那个大弯，就能看到山庄大门了。”“猎犬”低沉地应了一句。
话音刚落，车子猛地一个急转！
巨大的离心力将我狠狠甩向车门！左肩伤口撞在冰冷的车门上，剧痛瞬间炸开！眼前一黑！同时，手臂上的血线如同通了高压电，灼痛感骤然飙升！
“呃！” 我闷哼一声，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痛呼溢出喉咙。
“抱歉！苏老师，刚才路面有落石！”“猎犬”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我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目光投向车窗外。就在刚才那个惊险的急弯处，几块不算大的山石散落在路中间，像是……刚刚滚落不久？是意外？还是……警告？
后视镜里，那辆跟踪的黑色轿车也减速停了下来，似乎在观察。
车子重新加速，驶过弯道。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璀璨如同坠落星辰的灯火，盘踞在前方险峻的山巅之上！
云顶山庄！
巨大的、极具现代感的玻璃幕墙建筑如同镶嵌在黑色山体上的水晶宫殿，在夜色中流光溢彩。无数盏精心设计的景观灯勾勒出层层叠叠的庭院、泳池、步道轮廓。隐约可见主建筑前方开阔的广场上，巨大的庆典舞台骨架己经搭起，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似乎己经提前弥漫开香槟、冷餐和……某种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混合花香的气息。
奢华，宏大，居高临下，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傲慢。这就是周永坤的王国，他即将加冕的舞台。
车子驶进山庄气派非凡的合金雕花大门。门口站着六名身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眼神锐利如刀的安保人员。他们的站姿、眼神，都透着一种远超普通保安的精悍和冰冷，像一群择人而噬的恶犬。
“猎犬”降下车窗，递出伪造得极其完美的“绿野仙踪”工作证件和山庄内部签发的通行许可。
为首的安保头目，一个脸上有刀疤、眼神如同秃鹫般阴鸷的男人（不是医院那个刀疤脸，但气质同样令人不适），接过证件，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车内的每一个人。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冷漠，最后落在我手臂上——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血线，但他那毒蛇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布料。
“苏青？” 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是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带着一丝花艺大师应有的矜持和不耐烦，“时间很紧，麻烦快一点。耽误了周总的庆典布置，谁负责？”
刀疤脸安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毫无温度的弧度，将证件递回。“放行。” 他挥了挥手，合金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车子缓缓驶入山庄。如同驶入巨兽张开的口中。
山庄内部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庞大和奢华。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十几米的大堂穹顶垂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匆匆走过的、衣着光鲜的侍者和工作人员。空气里昂贵的香氛、鲜花的馥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新装修材料的淡淡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浮华感。
“猎犬”熟门熟路地将车开到山庄后方一个相对僻静的区域。这里是后勤通道和临时工作区。巨大的仓库门前灯火通明，停着好几辆运送物资的货车。穿着不同工装的人员进进出出，一片繁忙景象。
“到了，苏青老师。我们的工作区在里面。”“山鹰”拉开车门，率先下车，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我刚要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景物猛地旋转！手臂血线的灼痛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药物勉强维持的平衡！
“小心！”“猎犬”眼疾手快地从旁边扶住我。
“没事……有点低血糖……” 我借着他的力站稳，强行压下喉咙翻涌的血腥气，脸色肯定苍白得吓人。
“山鹰”和“猎犬”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更深的警惕。我的状态，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仓库内部被分割成几个区域。我们被带到一个相对独立、堆满了各种鲜花、绿植、花泥、架构材料的角落。空气里浓郁到化不开的花香几乎令人窒息。娇艳欲滴的厄瓜多尔玫瑰、硕大的帝王花、罕见的黑色郁金香、成桶的白色蝴蝶兰……无数价值不菲的鲜花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在冷气中沉默地绽放着。这里，就是装点周永坤罪恶盛宴的“弹药库”。
“苏青老师！您可算到了！” 一个穿着米色亚麻工作服、头发染成栗色、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热情却略显浮夸的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是山庄负责对接花艺布置的现场总监，姓张。
“张总监。” 我微微颔首，努力挺首腰背，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路上耽搁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哎呀，别提了！” 张总监夸张地拍了一下大腿，“主舞台那个三层瀑布花艺架构，骨架搭得有点歪！还有宴会厅入口的迎宾花墙，配色总觉得差点意思，不够压场！就等您这位大神来力挽狂澜了！” 他语速很快，目光却像黏胶一样在我脸上和身上打量，尤其是在我宽大的衣袖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
“带我去看。” 我言简意赅，声音刻意带上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但语气不容置疑。多说多错，必须尽快进入工作状态。
张总监连忙引路。穿过堆满花材的通道，来到仓库深处一片开阔地。巨大的主舞台花艺架构骨架己经用钢管和藤心搭建起来，足有三米多高，气势恢宏，但正如张总监所说，整体框架微微向一侧倾斜，显得不够稳重大气。旁边，宴会厅入口设计的巨型花墙骨架也己成型，用的是深咖色的龙柳，缠绕着新鲜的雪柳枝，但雪柳的野性过于突出，与庆典要求的“尊贵”主题确实有些冲突。
我站在庞大的骨架前，仰头看着。眩晕感再次袭来，混杂着浓郁花香带来的窒息感。手臂血线的灼痛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调动这三天硬灌进脑子里的“苏青”的思维。
“架构整体左倾十五度左右。” 我指着骨架，声音平稳，“不是骨架本身问题。是底部承重花泥填充不均匀，左侧受力下沉。调整花泥，加两根暗撑。” 我转向花墙，“雪柳全部撤掉。换染成金色的龙柳，增加硬朗线条感。帝王花数量加倍，集中在视觉中心。黑色马蹄莲……点缀底部，不要多。”
我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指令都清晰、专业、切中要害。张总监听着，脸上浮夸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里的审视慢慢被一丝真正的惊讶和信服取代。旁边几个打下手的工人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敬畏地看着我。
“愣着干什么？按苏老师说的改！快！” 张总监反应过来，立刻对着工人吼道。
工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我强撑着，在现场指挥，指出几个关键受力点和需要调整的细节。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和体内的灼痛，冷汗顺着额角滑下。但我必须撑住。这是“苏青”的实力，也是我暂时安全的护身符。
“苏老师果然名不虚传！” 张总监凑过来，脸上堆着笑，递过来一瓶水，“这眼光，这决断力！难怪秦主任极力推荐您来救场！您看这配色……”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目光死死盯住了我的手——刚才指挥时，衣袖因为抬手动作，不经意间向上滑了一小截，露出了手腕上方一小片皮肤。
那里，暗红色的血线如同丑陋的毒蛇，在惨白的灯光下，蜿蜒显露！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张总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的那丝信服瞬间被巨大的惊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取代！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苏老师……您……您的手……”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指着我的手腕，手指微微颤抖。
糟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手臂上的血线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骤然灼烧起来！剧痛刺骨！
“山鹰”和“猎犬”如同鬼魅般瞬间上前半步，一左一右隐隐将我护在中间，眼神锐利如刀，锁定着张总监。
仓库里其他工人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目光好奇地聚焦过来。
怎么办？！
强行解释？说是皮肤病？过敏？张总监那惊惧的眼神，绝不是看到普通皮肤病的反应！他认得这东西？或者说……他听说过？！
电光火石之间！
“张总监！” 一个略显苍老但异常沉稳的声音在仓库门口响起，打破了这致命的僵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式立领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背着手站在那里。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便服、但气质精悍、眼神冷漠的随从。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张总监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张总监看到来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刚才的惊疑恐惧瞬间被更大的、发自骨子里的敬畏取代！他像见了猫的老鼠，腰瞬间弯了下去，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管……管家！您……您怎么来了？”
管家？！
我的心猛地一跳！周永坤的心腹！山庄真正的大管家！他竟然亲自来了！
老管家没有理会张总监的惶恐，缓步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很稳，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扫过那庞大而正在被修正的花艺架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然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平静，深邃，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像能穿透一切伪装！比张总监的审视可怕百倍！比门口刀疤脸安保的阴鸷更让人心悸！在他面前，我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X光下！手臂上的血线在他的注视下，灼痛感如同被浇上了热油！
“这位就是‘绿野仙踪’的苏青老师吧？” 老管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无法抗拒的磁性，“久闻大名。秦主任推荐的人，果然非同凡响。” 他的目光在我手腕上那暴露的一小截血线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依旧古井无波，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块普通的胎记。
“管家过奖了。” 我强迫自己镇定，微微颔首，声音尽量保持“苏青”的从容，但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浸透。他看到了！他肯定看到了！但他为什么……没有反应？
“张威，” 老管家转向面如土色的张总监，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千斤重压，“庆典在即，每一分钟都耽误不起。苏老师是来救场的专家，不是来给你解答十万个为什么的。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不该问的，不该看的，把眼睛和嘴巴都给我闭紧了。明白吗？”
“明……明白！管家！我明白！” 张总监吓得连连点头，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看我手腕一眼，慌忙转身去催促工人干活。
老管家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其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笑：“苏老师辛苦了。有什么需要，随时让人找我。山庄大，夜里风凉，您身体似乎有些不适，多注意休息。期待您明天的杰作。”
他说完，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带着那两名如同影子般的随从，转身缓步离去。他的背影消失在仓库门口，但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却如同冰冷的蛛网，依旧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仓库里死寂一片。只有工人们搬动材料的声响和张总监压低的、带着恐惧的催促声。
“山鹰”和“猎犬”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但眼神里的凝重丝毫未减。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老管家最后那句“身体似乎有些不适”和“夜里风凉”，像两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不仅看到了血线，甚至可能……看穿了我强撑的虚弱！他是在警告！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否则……
“苏老师，您看……这边调整得差不多了，您要不要先回临时休息室休息一下？剩下的细节我盯着就行。” 张总监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和恐惧交织的复杂表情，再也不敢提刚才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手臂的灼痛，点了点头。现在必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冷静下来。
“山鹰”和“猎犬”一左一右护着我，走向仓库角落用隔板临时搭建的休息室。推开门，里面只有一张简易行军床，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屑和油漆味。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嘈杂的花香和人声。
我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跌坐在行军床上，浑身脱力。冷汗瞬间湿透了内里的衣衫。左肩的伤口和手臂的血线灼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前阵阵发黑。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呻吟出声。
“苏老师，您的状态……” “山鹰”皱眉，声音低沉。
“我没事……” 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秦法医给的强效止痛药，干咽了两粒下去。药效需要时间，但此刻的剧痛几乎要将我撕裂。
休息室的门没有锁死，留了一条缝隙。外面仓库里工人搬动沉重花泥桶的声音、张总监压低的训斥声、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水流冲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水流声？
这仓库是干燥的，哪来的水流？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水流声很微弱，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不像普通的水流，倒像是……某种液体在缓慢地、不间断地……滴落？
滴答……滴答……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休息室门外不远处，靠近仓库后墙堆放一些废弃建材的地方。
一股莫名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手臂上的血线灼痛感似乎也因为这异样的声音而变得更加尖锐清晰。
我挣扎着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悄无声息地挪到门缝边。透过狭窄的缝隙向外窥视。
外面灯光昏暗。几个工人正抬着巨大的帝王花盆栽走向主舞台区域。张总监在远处训斥着一个弄歪了架构的工人。靠近后墙那片堆满废弃木板和防尘布的角落，似乎没什么人。
但我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片阴影里！
借着远处投来的微弱光线，我看到……靠近墙角的地面上，似乎有一小片……深色的、反光的……水渍？
不！不是水渍！
那颜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黄色？！
而且……就在那片暗黄色水渍的上方，堆放杂物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蜷缩着，一动不动！一滴、一滴……粘稠的、暗黄色的液体，正从那个轮廓的下方，缓慢地……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
那声音，此刻在我耳中，如同死神的丧钟！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和腐水的腥臭气息，仿佛穿透了门缝，蛮横地钻进我的鼻腔！这味道……和医院里那个流黄水的保安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又一个！
恒科又送进来一个“工具”？！
是监视？是埋伏？还是……准备在庆典上制造混乱？！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手臂上的血线因为剧烈的刺激而骤然亮起微弱的暗红光芒！灼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死死捂住嘴，才没让那声惊叫冲出来！
就在这时！
“吱呀——”
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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