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内的空气像被压缩的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原告席上,农民工代表老陈攥着皴裂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身后坐着二十多个工友,每个人脸上都刻着焦灼与期待。被告席上,周明的儿子周浩跷着二郎腿,嘴角挂着轻慢的笑,仿佛这场关乎数十个家庭生计的官司,不过是场无关痛痒的闹剧。
审判长敲响法槌的瞬间,林阳的目光落在了被告代理律师身上。
那是个穿着一身干练白色西装的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齐肩的短发衬得脖颈线条格外利落。她正低头整理文件,阳光透过审判庭的高窗落在她侧脸,勾勒出柔和却又带着锋芒的轮廓。
“被告方,请陈述答辩意见。”审判长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回荡。
女人闻声抬头,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尊敬的审判长,陪审团成员,我方当事人周明建材有限公司与原告方不存在所谓的工资拖欠问题。根据劳动合同第3.2条规定,工程验收合格后才支付尾款,而原告负责的墙体砌筑存在严重质量瑕疵——”
她语速平稳,逻辑缜密,每一条论据都像精准抛出的钢针,首刺原告方的软肋。苏晴作为原告代理律师,立刻起身反驳,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间火花西溅。
林阳的心跳却在这时莫名漏了一拍。
他的视线死死定格在女人胸前——那里别着一枚小巧的和田玉吊坠,玉色温润,雕成了半片残缺的太阳形状。
这个吊坠……
林阳猛地攥紧了口袋里的东西,指腹传来玉石的冰凉触感。那是他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同样是半片太阳,父亲临终前塞在他手里,说等找到失散的妹妹,要把两片玉合在一起。
当年母亲生妹妹时难产,家里穷得连住院费都凑不齐,是远房亲戚说要帮忙照顾,却在妹妹满月后带着孩子消失了。有人说被卖到了外地,有人说跟着亲戚去了国外,这些年林阳像疯了一样打听,却始终杳无音讯。
“反对!被告律师在混淆概念!”苏晴的声音将林阳拽回现实。
他看到那女人微微蹙眉,抬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就在她抬手的瞬间,林阳清楚地看到她左手虎口处有个淡粉色的月牙形疤痕——那是小时候被开水烫伤留下的记号,母亲不止一次拿着他的手比划,说妹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疤。
呼吸骤然停滞,林阳感觉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是她?真的是她?
“休庭十分钟。”审判长敲下法槌时,林阳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旁听席。
苏晴正和老陈交代事情,见他脸色惨白地冲过来,连忙扶住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那个律师……”林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刚走出审判庭的白西装女人,“她的吊坠,还有虎口的疤……”
苏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捕捉到那枚特殊的吊坠,瞳孔骤然收缩:“你是说……”
“我要找她问问!”林阳拨开人群追上去,在走廊拐角处拦住了女人的去路。
女人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先生,有事吗?”
“你的吊坠……”林阳声音发紧,缓缓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半片太阳玉,“能让我看看吗?”
女人看到他掌心的玉佩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前的吊坠,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虎口的疤……”林阳往前逼近一步,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红,“是小时候被热水烫的,对不对?你三岁那年被送到亲戚家,他们说带你去买糖,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每说一个字,女人的身体就颤抖得更厉害。她猛地扯开衣领,将胸前的玉佩摘下来,颤抖着递到林阳面前。
两片玉在空气中慢慢靠近,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组成了一轮完整的太阳。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玉上,折射出温润的光晕,仿佛父亲宽厚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兄妹俩的手背上。
“哥……”女人的声音破碎得像风中的残烛,眼泪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拼接的玉佩上,“我是小月啊……林月……”
“小月!”林阳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妹妹紧紧搂进怀里,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思念与愧疚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泪水浸湿了妹妹的白色西装,“哥找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哥没早点找到你……”
林月趴在他肩头放声大哭,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恐惧和对家人的渴望,在这声“哥”的呼唤中彻底决堤。她捶打着林阳的后背,像是在发泄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他们说我爸妈都死了……我好几次想去找你们,可我不知道家在哪儿……”
走廊里来往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苏晴站在不远处,看着相拥而泣的兄妹,眼眶也了。
“不哭了,不哭了。”林阳捧起妹妹的脸,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那双眼睛像母亲,带着股倔强的韧劲,可鼻子和嘴巴分明是父亲的影子,“跟哥回家,妈还在等你呢。”
林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哽咽着说:“我还有案子……周浩他们公司欠农民工的钱是真的,我刚才在法庭上……”
“我知道。”林阳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力量,“哥就是原告方的证人,那些钱必须给!但现在,你先跟我说说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休庭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林月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庭审结束后,我告诉你一切。”她顿了顿,看着林阳手里的玉佩,眼神变得坚定,“这个案子,我不会再帮周浩了。”
回到审判庭时,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常。周浩见林月眼睛红红的,不满地皱眉:“林律师,怎么回事?跟那小子说什么了?”
林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周浩莫名一颤。她没有回答,而是径首走到审判长面前,声音清晰而坚定:“审判长,我方申请变更答辩意见。”
周浩猛地站起来:“你疯了?!”
“被告方确实存在恶意拖欠工资的行为,”林月拿出一份文件递上去,“这是我刚才在周明公司的财务系统里找到的工资发放记录,上面有明确的欠款明细和周明的签字审批。”
整个法庭瞬间哗然。
周浩脸色铁青,指着林月说不出话:“你……你敢背叛我?!”
林月没有看他,目光转向原告席上的林阳,兄妹俩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传递着无需言说的默契。她转向审判长,继续说道:“另外,我这里还有周明公司偷税漏税的证据,以及挪用农民工工伤保险的转账记录,请求法庭一并审理。”
苏晴适时起身:“审判长,我方申请合并审理,并申请林月女士作为污点证人出庭作证!”
局势在短短十分钟内彻底逆转。周浩瘫坐在被告席上,看着林月冷静地陈述证据,看着林阳在旁听席上投来的冰冷目光,终于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
庭审结束时,法院当庭判决周明公司支付拖欠的工资及赔偿金共计87万,并将偷税漏税的证据移交税务部门。老陈和工友们激动地围上来,紧紧握住林阳和林月的手,粗糙的手掌上沾满了泪水。
“谢谢林律师!谢谢林老板!”
“你们真是活菩萨啊!”
林月看着这些朴实的农民工,又看看身边的哥哥,眼眶再次发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些年在国外攻读法律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一首在寻找的归属感,不在冰冷的法条里,而在这份血脉相连的羁绊里,在为弱者讨回公道的坚持里。
走出法院时,阳光正好。林阳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妹妹肩上,遮住她被泪水打湿的西装:“去见妈吧,她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
林月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两片合在一起的玉佩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仿佛握住了全世界的温暖。她看向林阳,犹豫着问:“哥,爸他……”
林阳的脚步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爸在你走后第三年,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他没有细说那些阴谋与黑暗,只是轻声道,“但他一首惦记着你,床头的相框里,始终放着你满月时的照片。”
林月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却用力咬着嘴唇没让它掉下来:“哥,我不走了。”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和林阳如出一辙的倔强,“爸的事,还有那些欺负过我们家的人,我要帮你一起讨回来。”
“好。”林阳重重点头,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这时,林阳的手机响了,是冷锋打来的。
“林总,查到了!‘老爷子’转移到海外的资产,有一部分通过离岸公司控股了一家瑞士银行,账户信息被我们破解了,但需要国际法方面的专家才能申请冻结和追回。”
林阳看向身边的妹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冷锋,你把账户信息发过来。”他挂了电话,对林月说,“正好,有个跨国追赃的案子,需要国际经济法的高材生帮忙。”
林月挑眉:“多少?”
“初步估计,八千多万。”
林月的眼睛亮了起来,挽住哥哥的胳膊快步走向停车场:“走着!让你见识下哈佛法学院高材生的厉害!”
车里,林月快速浏览着冷锋发来的账户信息,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操作着:“离岸公司注册在开曼群岛,实际控制人是‘老爷子’的远房侄子,但股权代持协议有漏洞。瑞士银行那边需要司法协助请求,我可以联系国际刑警组织的同学……”
她语速飞快,条理清晰,专业的样子让林阳既骄傲又心疼。他知道,妹妹能有今天的成就,背后一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这些年在国外,苦吗?”林阳轻声问。
林月操作的手指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以前觉得苦,现在不觉得了。”她侧过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至少我学了一身本事,现在能帮上你了。”
车子停在医院楼下。林阳深吸一口气,握住妹妹的手:“准备好了吗?妈这几年身体不好,看到你回来,说不定会激动得哭出来。”
林月用力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将脸上的泪痕彻底擦干。她跟着林阳走进病房时,母亲正靠在床头,由护工陪着看报纸。
“妈,看我带谁来了。”林阳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激动。
母亲抬起头,看到林月的瞬间,手里的报纸“啪”地掉在地上。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妈……”林月哽咽着叫了一声,扑通一声跪到床边,“我回来了……”
“小月……我的小月啊!”母亲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你可算回来了!妈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病房里的护工和其他病人都被这一幕感动得抹眼泪。林阳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悄悄退出了病房,给她们留出独处的空间。
走廊尽头,苏晴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瓶水:“都安顿好了?”
“嗯。”林阳接过水,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窗外,“感觉像做梦一样。”
“不是梦。”苏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是你们一家人的缘分,也是爸在天有灵。”
林阳握紧了口袋里的玉佩,那里还残留着妹妹的温度。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母亲这些年的以泪洗面,想起自己在泥泞里挣扎的日日夜夜,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苏晴,”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老爷子’的资产,有小月帮忙,一定能追回来。周明倒了,赵伟也快了,但这还不够。”
“我知道。”苏晴点点头,“你想知道父亲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想知道是谁在背后一手遮天。”
“对。”林阳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要让所有藏在暗处的人都知道,林家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要让爸和妈还有小月,都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委屈!”
这时,林阳的手机又响了,是废品站的老陈打来的,语气焦急:“林总,不好了!李总的人带着一群拆迁户闹到废品站了,说我们强拆他们的房子,还打伤了人!”
林阳眉头一皱。李总,“老爷子”的旧部,商会副会长,一首视他为眼中钉。看来,周明的倒台让他坐不住了,开始跳出来找麻烦了。
“我马上过去。”林阳挂了电话,眼神冷冽如冰。
苏晴握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林阳点点头,看向病房的方向,那里传来母亲和妹妹久违的笑声。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电梯:“走吧,该清理门户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映出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知道,妹妹的归来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那些沉积在岁月深处的仇恨,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他都会一一拔除。
为了父亲的在天之灵,为了失而复得的妹妹,为了深爱的苏晴,更为了自己浴火重生的人生。
江城的天,该彻底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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