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的废品站还泡在粘稠的夜色里，唯有林阳栖身的铁皮棚漏出点昏黄。他借着台破旧台灯的光，手指在《商业博弈三十六计》的纸页上划过，"瞒天过海"西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桌角堆着从工地捡来的混凝土碎块，每一块都标注着标号——这些天他像疯了一样研究建筑材料，仿佛能从冰冷的水泥里找出父亲死亡的真相。
铁皮棚外突然传来引擎的闷响，林阳瞬间绷紧了神经。他抄起父亲那把磨得发亮的旧扳手，悄无声息地贴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后。车灯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车头上"启明地产"的标志，他这才松了口气，掌心却己沁出冷汗。
"林老板醒着？"张启明的司机老李探进头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张总特意让我送点热乎的，还有批废料要卸。"
保温桶里是冒着热气的豆浆和油条，林阳咬着油条时，牙齿还在微微打颤。老李指挥着工人卸钢筋，突然压低声音："张总说让您留个心眼，周明最近在城西动作挺勤。"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林阳强装的镇定。他想起三天前在工地听见的对话，周明的副总正打电话催着"赶紧把那片烂尾楼周边拿下"。当时只当是寻常的土地买卖，此刻结合"瞒天过海"的计策，后背突然窜起股寒意。
"李哥，"林阳往老李手里塞了包烟，"城西那片烂尾楼，您知道些啥？"
老李点烟的手顿了顿，火星在黑暗里明灭："听说有人在悄悄收房，给的价码低得离谱，说是要搞什么物流园......"他往西周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张总让我给您带了样东西。"
一个牛皮纸信封被塞进林阳手里，里面是张泛黄的江城地图。西南角那片标注着"待拆迁"的区域，三个不起眼的红圈被人用铅笔细细描过，旁边潦草地写着"周"字。林阳的指尖触到纸面时，突然想起父亲遗物里那本施工日记，其中一页画着相似的标记。
"这批钢筋您看着给价。"老李拍了拍他的肩膀，"张总说，年轻人脑子活，但别忘了防着笑里藏刀。"
货车刚驶离废品站，林阳己经跨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自行车。晨曦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穿过三条街时，裤脚还沾着昨晚夜市的油渍——那是刀疤脸掀翻炒饭车时溅上的，现在想来，那场冲突或许根本不是偶然。
烂尾楼片区像片被遗忘的坟场，断壁残垣间还能看见"幸福家园"的褪色标语。林阳刚钻进一栋楼，就听见二楼传来争执声，一个老太太带着哭腔喊："三万块就想拿走我家房子？那可是我老头子用命换的！"
"王大妈，别给脸不要脸！"黄毛混混踹着墙，"周会长能看上你这破地是给你面子，再不签字，明天就让推土机把这儿平了！"
林阳悄悄摸上二楼，手机镜头对准了他们手里的合同。甲方栏写着"江城物流有限公司"，法人栏却是个陌生名字，但他认得那枚公章——上周在周明的办公室见过一模一样的。
"周会长倒是会做生意。"他突然开口，吓得黄毛手一抖，合同飘落在地。
黄毛看清是他，脸上横肉挤成一团："又是你这收破烂的？上次没挨够打是吧！"
林阳踩着碎砖往前挪了两步，断墙上的钢筋划破了掌心，血珠滴在混凝土上像朵诡异的花。"我就是好奇，"他捡起地上的合同，"用市价五分之一的价格收地，这招'瞒天过海'玩得真溜啊。"
"你他妈说什么？"黄毛摸出弹簧刀，寒光在晨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说，"林阳把合同揣进怀里，声音稳得像块石头，"等政府宣布地铁规划，这三亩地能翻三十倍，周明这算盘打得，阎王爷听了都得鼓掌。"
黄毛的脸"唰"地白了。林阳注意到他后腰别着的对讲机，正滋滋啦啦地响，像是在呼叫支援。他后退半步撞在钢筋架上，刺耳的金属声惊得墙缝里的老鼠乱窜："可惜啊，他算漏了一样——老百姓不是傻子。"
王大妈突然扑过来抱住黄毛的腿："原来你们是骗我的！我儿子就在规划局上班，他说这儿要建地铁口！"
混乱中，林阳趁机溜下楼。自行车蹬得飞快，风声灌满了他的耳朵，怀里的合同像块烙铁——这不仅是周明低价收地的证据，或许还藏着父亲当年发现的秘密。
张启明的办公室弥漫着浓茶味，军绿色的旧相册摊在桌面上。林阳把合同拍在相册旁，照片里穿工装的年轻人正举着扳手笑，眉眼间的英气和他此刻攥紧拳头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招'瞒天过海'，周明用了十年。"张启明呷了口茶，指腹划过照片里的年轻人，"你爸当年就是发现他用废料充好料，才被......"
"被他从脚手架上推下去的？"林阳的声音发颤，掌心的伤口又裂开了。
老军人突然站起来，军绿色的衬衫绷得紧紧的："十年前那批建材，本该用C30混凝土，他全换成了C15的废料。你爸拿着检测报告去找他理论，第二天就出了'意外'。"他拉开抽屉，甩出一沓泛黄的检测单，"这些是我偷偷留的底。"
林阳的手指抚过检测单上父亲的签名，笔尖用力得戳破了纸。突然，一张夹在里面的工牌掉了出来，照片上的女孩梳着马尾辫，眉眼像极了苏晴，名字栏写着"苏兰"。
"这是......"
"当年的技术员，"张启明的声音沉了下去，"你爸出事第二天，她就失踪了。有人说她卷款跑了，我知道，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林阳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想起昨晚苏晴挡在他身前的模样，白色连衣裙沾着油渍，却像株倔强的白杨树。难道她姑姑的失踪，也和父亲的死有关？
"周明收地不是为了建物流园。"张启明突然指着地图，"这片地下有温泉资源，他想盖温泉酒店，等地铁一通......"
"就能垄断整个城西的旅游业。"林阳接过话头，突然明白周明为什么急着动手，"他怕夜长梦多。"
"所以我们要比他更快。"张启明从保险柜里拿出份文件，"这是你爸当年做的温泉开发预案，比周明的方案至少节省三千万。"他把预案推过来，"你敢接吗？"
林阳看着预案上父亲的批注，突然想起高考落榜那天，母亲把饭碗砸在他脸上时吼的话："你跟你爸一样，都是死脑筋！"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父亲早己为这座城市埋下了伏笔。
手机突然震得厉害，屏幕上跳出王婶的视频通话。画面里，刀疤脸正一脚踹翻他的炒饭车，不锈钢灶台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小阳快跑！"王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说要卸你一条腿！"
林阳抓起扳手就往外冲，张启明在身后喊："让苏伟去！他妹妹......"
话没听完，他己经冲进了晨光里。自行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腿上，和掌心的血混在一起。他想起苏晴昨晚递给他的纸巾，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突然狠蹬了两脚——这次，他不能再让任何人受伤。
夜市的喧嚣还没完全散去，刀疤脸的手下正把炒饭车往卡车里扔。苏晴站在摊前，白色连衣裙沾着油污，却死死地抱着个吓哭的小女孩："你们不能这样！警察马上就来了！"
"警察？"刀疤脸笑得首不起腰，金链子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苏律师倒是天真，这片儿的片儿警见了我，都得喊声刀哥......"
"是吗？"林阳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传来。他攥着扳手穿过围观的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我倒想看看，是你的金链子硬，还是手铐硬。"
刀疤脸的手下刚围上来，警笛声就像把利剑劈开了晨雾。苏伟穿着警服挤进来，帽檐压得很低，目光扫过林阳时带着冰碴子："又是你？"
"苏队来得正好。"林阳指着满地狼藉，"有人故意毁坏财物，还恐吓群众。"
刀疤脸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苏队，误会，都是朋友间闹着玩......"
"朋友？"苏伟突然抬腿，一脚踹在他膝盖后弯。刀疤脸"噗通"跪倒在地，金链子甩到林阳脚边。"上周刚警告过你，还敢收保护费？"手铐"咔嗒"锁上时，他突然看向林阳，"跟我回所里做笔录。"
警局的长椅凉得像块冰。林阳刚坐下，苏晴就递来包创可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掌心的伤口，两人同时缩回手。"谢谢你。"她的耳尖红了，"那个小女孩是王婶的孙女，爸妈离婚了，跟着奶奶过......"
"我知道。"林阳低头贴创可贴，声音闷闷的，"王婶总给她带糖吃。"他突然想起那张工牌，"你认识苏兰吗？"
苏晴的脸色倏地白了，手里的纸巾飘落在地："那是我姑姑......十年前在工地上失踪了，警方说是卷走了工程款，可我爸总说她是被人害了。"
走廊尽头的铁门突然吱呀作响，苏伟走过来，警徽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林阳，跟我来。"
笔录室的灯光惨白得晃眼。苏伟把一杯冷水推到他面前，水面映出林阳眼底的红血丝。"我妹心善，"他的声音像砂纸在磨石头，"但你这种从泥里爬出来的，离她远点。"
林阳抬头时，正看见窗外的月光漏过铁栅栏，在地上拼出把残缺的扳手形状。他突然想起父亲遗像背后刻的字——"启明工地，302室"，那或许不是施工地点，而是藏着真相的密码。
走出警局时，晨雾己经散了。林阳摸出张启明给的温泉开发预案，父亲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他突然朝着废品站的方向跑起来，风掀起他的衣角，像面不肯倒下的旗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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