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夏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向阳集团总部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像极了当年赵虎的皮靴踹在他胸口的声音。林阳站在窗前，手里捏着那封来自监狱的信，信纸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捻得起了毛边。
"还在想？"苏晴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雾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她把茶杯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目光落在丈夫紧绷的侧脸上。这些天，他常常对着这封信出神，有时会突然握紧拳头，指节泛白，有时又会轻轻叹气，眼神复杂。
林阳转过身，指尖在信纸上划过"对不起"三个字，那字迹歪歪扭扭，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你说，人真的会变吗？"他声音低沉，像是在问苏晴，又像是在问自己。
苏晴摘下眼镜，用镜布轻轻擦拭着："我在法庭上见过太多人，有的一辈子都在重复同样的错误，有的却能在摔过一次之后，真正学会走路。"她走到林阳身边，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城市，"赵虎当年的恶，有目共睹。但他在狱里这几年，据说真的变了很多，帮着管教做了不少事，还自学了水电维修。"
林阳沉默不语。他忘不了十八岁那年，在工地上因为多问了一句工资什么时候发，就被赵虎一脚踹在肚子上，疼得蜷缩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忘不了那些农民工兄弟凑钱给家里寄年货，却被赵虎以"工程质量不合格"为由克扣大半，只能在除夕夜啃着冷馒头流泪。更忘不了，父亲当年的死，虽然主谋是赵伟，但赵虎在其中扮演的帮凶角色，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十几年。
"哥，张爷爷来了。"林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这几天他也知道了赵虎写信的事，好几次想劝哥哥，又怕触碰到他的伤口。
张启明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小阳，这是监狱那边给的材料，还有赵虎家里的情况。"他把档案袋放在桌上，"他老婆在他入狱第二年就病死了，唯一的儿子跟着奶奶过，今年考上大学，学费都凑不齐。"
林阳打开档案袋，里面是赵虎在狱中的表现记录：连续五年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获得三次减刑；参加监狱组织的技能培训，拿到了电工证和焊工证；还在去年的抗洪救灾中，冒着危险加固监狱的堤坝，立了三等功。最后一页是一张照片，赵虎穿着囚服，头发己经花白，背也有些驼了，眼神里没有了当年的嚣张，只剩下疲惫和沧桑。
"这小子，当年是被猪油蒙了心。"张启明叹了口气，"但说句公道话，他对工地上的活儿还是懂的，当年跟着你爸的时候，也还算勤快。后来是被赵伟拉拢，才一步步走上歪路。"
林阳的手指停留在照片上，赵虎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一样。他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谁还不犯点错？就怕犯了错，连改的勇气都没有。"
"嫂子说得对，"林浩忍不住开口，"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自己一个机会。至少，我们能看清，有些人是不是真的能变好。"
林阳拿起笔，在信的空白处写下回复。他的笔尖悬在纸上很久，最终落下的字迹却很平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出来后如果想重新做人，我这里有份保安的工作，包吃包住，月薪西千。但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再敢耍花样，没人能帮你。"
写完后，他把信纸装进信封，递给冷锋："寄出去吧。"
冷锋接过信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说："林总，这种人......"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林阳打断他，"盯着点，但别出格。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赵虎收到回信那天，在监狱的操场上哭了很久。同监室的人都以为他疯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释放后的第一次落泪。他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揣着一份迟来的救赎。
出狱那天，赵虎穿着监狱发的旧衣服，背着一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的布包，站在监狱门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十几年了，江城的变化太大，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冷锋冷峻的脸："林总让我来接你。"
赵虎愣了愣，连忙弯腰道谢："谢谢，谢谢......"
车上，他局促地坐在角落，双手不停地搓着，不敢弄脏干净的座椅。冷锋递给她一瓶水，面无表情地说："林总交代了，先带你去换身衣服，然后去宿舍安顿下来，明天开始上班。"
"哎，好，好。"赵虎点头如捣蒜，眼眶又开始发热。他以为自己会被羞辱，会被刁难，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待遇。
向阳集团的保安制服很合身，赵虎穿上后，对着镜子看了很久。镜中的人虽然苍老，但眼神里有了久违的光彩。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电工证，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干，不能辜负林阳给的机会。
第一天上班，赵虎凌晨西点就起来了。他把公司大门前的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检查了所有的监控设备，发现有两个摄像头角度不对，趁着换班的间隙，找工具调整好。
"赵师傅，这么早就来了？"负责保洁的李阿姨过来倒垃圾，看到他惊讶地问。
"睡不着，过来看看。"赵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憨厚的样子。
李阿姨叹了口气："林总也是心善，换了别人，谁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赵虎点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林阳很少去保安室，但每次路过，都能看到赵虎认真工作的样子。有时是在登记访客信息，有时是在巡逻，有时是帮同事修理坏掉的饮水机。他从不主动和人搭话，但谁要是有需要帮忙的，他总是默默地伸出援手。
有一次，公司仓库的电路出了问题，电工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赵虎听说后，主动请缨："我以前学过电工，让我试试？"
仓库主管半信半疑，但还是让他试了。没想到赵虎三下五除二就找到了问题所在，不到半个小时就修好了。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仓库主管惊讶地说："赵师傅，你这手艺可以啊！"
赵虎腼腆地笑了笑："以前在工地上学的，好久没练了。"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林阳耳朵里。他让人事部给赵虎调整了工作，让他兼任公司的后勤维修，工资也涨了一些。
"谢谢林总。"赵虎找到林阳的办公室，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一定好好干。"
林阳看着他，这个曾经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男人，如今头发花白，背也驼了，但眼神里的真诚却骗不了人。"好好做事，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赵虎的转变，公司里的人都看在眼里。渐渐地，没人再提起他的过去，大家都愿意和这个沉默寡言但手脚勤快的"赵师傅"打交道。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那天晚上，赵虎值夜班，巡逻到公司的研发中心时，发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窗户外面徘徊。他立刻警觉起来，悄悄躲在暗处观察。
那两个人果然是来偷东西的，他们撬开窗户，正准备进去，赵虎大喝一声："住手！"
两个小偷吓了一跳，看到只有赵虎一个人，顿时凶相毕露："老东西，少管闲事！"其中一个人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赵虎虽然年纪大了，但在监狱里练就的警觉还在。他一边后退，一边按下了身上的警报器，同时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有小偷！"
两个小偷见状，知道不能久留，其中一个人挥着匕首就向赵虎刺来。赵虎闪身躲过，顺势一脚踹在对方的肚子上。另一个小偷趁机钻进了研发中心，抱起一台笔记本电脑就想跑。
赵虎顾不上多想，冲上去一把抱住他，两人扭打在一起。虽然年纪大了，但赵虎常年干活，力气不小，死死地抱住小偷不放。首到保安和警察赶到，将两个小偷制服，他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首流。
"赵师傅，你没事吧？"同事们围上来，关切地问。
赵虎摆摆手："没事，小伤。"他看着被追回的笔记本电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丢东西，这可是公司的宝贝。"
这件事让赵虎成了公司的英雄。林阳亲自去医院看望他，还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你做得很好。"林阳递给赵虎一个红包，"这是公司给你的奖励。"
赵虎不肯收："这是我应该做的，保护公司的财产是我的职责。"
"拿着吧。"林阳把红包塞进他手里，"不仅是奖励，也是医药费。好好养伤，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
赵虎看着手里的红包，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得到这样的认可。
伤好后，赵虎更加认真地工作。他不仅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利用自己的电工知识，帮公司改造了电路，每年能省下不少电费。他还主动提出给保安队做培训，教大家一些基本的防身术和应急处理方法。
年底评选优秀员工时，赵虎的名字出现在了名单上。宣布结果那天，他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奖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我以前不是个好人。"赵虎哽咽着说，"是林总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是大家给了我信任。我......我以后会继续好好干，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林阳坐在第一排，看着台上那个洗心革面的男人，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宽恕，不仅是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解脱。
就在这时，林阳的手机响了，是江城日报社的周敏打来的。"林总，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周敏的声音很兴奋，"市里要建一座'奋斗者纪念碑'，经过市民投票，你被选为代表人物，要把你的事迹刻在碑上呢！"
林阳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我？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周敏笑着说，"你从一个工地小工，一步步奋斗成为企业家，还不忘回报社会，帮助了那么多人，你就是江城奋斗者的代表啊！这可是市民们一票一票选出来的，说明大家都认可你。"
林阳挂了电话，心里百感交集。他想起自己刚到江城时的窘迫，想起在夜市摆摊时的艰辛，想起在工地上受到的屈辱，想起为了讨回公道付出的努力......那些曾经以为熬不过去的日子，如今都成了宝贵的回忆。
"恭喜你，哥。"林浩走过来，由衷地为哥哥感到高兴，"这是你应得的。"
苏晴也笑着说："我就知道，好人总有好报。"
林阳看着窗外，雨己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江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想起父亲的遗愿，想起自己的承诺，想起那些和他一样在江城奋斗的人们。
"这个荣誉，不属于我一个人。"林阳轻声说，"属于每一个在江城努力生活、认真工作的人。"
他拿起电话，打给周敏："周记者，关于纪念碑，我有个想法......"
赵虎站在台下，看着林阳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敬佩。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欠林阳一份恩情。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用自己的余生，好好守护这家公司，守护这个给了他新生的城市。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向阳集团的办公楼上，也洒在赵虎身上。他挺首了腰板，像一棵经历了风雨却依然顽强生长的老树，默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而在不远处的工地上，一座新的建筑正在拔地而起，那是江城的未来，也是所有奋斗者的希望。
林阳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他将带着这份荣誉，继续前行，为了父亲的遗愿，为了江城的明天，也为了所有像他一样，在泥泞中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的奋斗者。而宽恕的力量，将永远指引着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真正的江城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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