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浅走后的第三日，李莲花就像往常一样起了大早。天刚蒙蒙亮，他就蹲在灶房煮粥，往锅里撒桂花时，手顿了顿，还是按她从前的量放了两勺糖，甜得发腻，像她总爱往他衣襟上蹭的桂花糕味。
阿元抱着花花凑过来，仰着头问：“云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呀？她答应教我做桂花糕的”
李莲花搅着粥的手没停，声音听着和平时没两样：“她去了个远地方，得些日子才回。”他没说不回，也没说忘了，就那么含糊着，像在哄阿元，也像在哄自己。
方多病蹲在门槛上，叼着根草茎看他。这些日子他没提回天机山庄的事，就赖在这院子里，白天跟着李莲花劈柴、晒药，晚上就着月光喝酒。
他见李莲花把粥盛出来，第一碗先放在了桌角那个空着的位置，那是云梦浅以前总坐的地方，心里像被什么堵了堵，却没敢说破。
“李莲花，”方多病扔了草茎，凑过去端粥，“下午去镇上逛逛？听说来了个卖糖画的，手艺好得很。”
“不去了。”李莲花摇头，把阿元的碗推过去，“药晒得差不多了，得翻一遍。”
他确实像没事人一样。依旧每天煮桂花粥，依旧替阿元补篱笆，甚至比从前更勤地擦拭那柄软剑剑，他取好名字了，叫追云
只是方多病见过他夜里坐在廊下，对着那系在红绳上的戒指发愣，一坐就是大半夜，见过他翻药箱时，指尖碰着云梦浅留下的那包薄荷，停了半天才移开。
笛飞声隔三差五会来。来时总带着些东西，有时是新采的草药，有时是坛陈酒，却再没提过比武的事。两人就坐在桂花树下喝酒，话不多，却也不尴尬。笛飞声看李莲花喝酒时，总用那枚陨铁戒指蹭着杯沿，一圈又一圈，像在数什么，也只当没看见。
有次方多病忍不住，趁着李莲花去灶房添柴，拽着笛飞声往院角退了退：“你说他这样……能撑住吗？”
笛飞声望着廊下那把空着的竹椅，上面还搭着件洗得发白的外袍，是云梦浅替李莲花缝补过的，袖口还留着她绣的半朵桂花。他沉默了会儿，才道：“撑不住也得撑。”
方多病没再说话。他知道李莲花是怕他们担心，才把那点难受藏得严严实实。就像当年他躲在莲花楼里，谁都以为他浑浑噩噩，却不知他夜里咳得撕心裂肺时，从不让人听见。
秋深时，院角的薄荷枯了。李莲花蹲在地里拔枯茎，指尖碰着土里残留的根须，忽然想起云梦浅蹲在这里摘薄荷的模样，她总爱穿件浅粉布裙，裙摆扫过草叶，带起串细碎的露，抬头冲他笑时，眼里亮得像落了光。
“李哥哥，薄荷要留着根，明年还能长呢。”
他猛地回神，手停在半空中。地里的枯茎被风吹得晃了晃，像在应和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方多病端着盆刚洗好的衣裳出来，见他蹲在地里不动，赶紧把盆放下走过去：“怎么了？扎着手了？”
“没”李莲花摇摇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声音听着有点哑，“没什么”
他转身往屋里走，脚步看着稳，方多病却瞥见他攥着的手，指节泛白，那枚陨铁戒指硌得手背上红了块。
日子就这么过着。桂花落了又开，阿元的小褂子短了一截，花花也胖得快抱不动了。李莲花依旧每天煮桂花粥，只是不再对着戒指发愣，而是会拿起那柄追云剑，在月光下舞上几招，剑势比从前缓了，却多了些说不清的软。
方多病知道，他心里的疼还在，像薄荷的根，埋在土里，没发芽，却也没烂。只是他学会了把疼掺在日子里，煮进粥里，舞进剑里，不声张，也不外露。
有天傍晚，李莲花忽然说：“方小宝，明天去桃林看看吧”
方多病愣了愣，随即点头：“好啊。我去备马车”
李莲花望着西边的晚霞，没说话
去看看吧。
看看她没来得及看的桃林，先替她踩踩路，等到她回来了就可以首接来了
这次就当……她还在身边。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李莲花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那枚系着红绳的戒指，正低头给阿元缝补磨破的袖口，针脚依旧歪歪扭扭，却比当年云梦浅教他时，稳了许多。
阿元在院里追着花花跑，笑声脆生生的：“李哥哥，你缝得比周婶还丑！”
李莲花抬头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弯着：“嫌丑就别穿。”话刚说完，鼻尖忽然萦绕上一缕熟悉的香，不是桂花的甜，也不是药草的苦，是她总爱用的薄荷香囊味，淡得像错觉。
他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没敢回头。
他总这样，有时在灶房煮着粥，有时在廊下看着月，总会忽然闻到这味道，猛地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院子。他早习惯了，习惯了把那点念想压在心底，像埋着薄荷的根，不盼发芽，只当是日子里的一点甜。
“李公子，李莲花”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软乎乎的，带着点他记了无数个日夜的沙哑，像羽毛拂过心尖。
李莲花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
他没动，也没回头，耳朵却嗡嗡响——是幻听吗？这几年，幻听也不是没出现过。
“阿元都长这么高了。”那声音又说，带着点笑，“花花也胖成球了。”
阿元追着花花跑到门口，忽然停住，仰着小脸看门口的人，眼睛瞪得溜圆：“云……云姐姐？”
花花也叫了一声，甩着尾巴往门口蹭。
李莲花这才缓缓转过身。
门口站着个姑娘，穿件浅粉布裙，裙摆沾了点风尘，鬓边别着朵刚摘的桂花，正笑盈盈地看着他。阳光落在她脸上，暖得像当年她靠在他肩上的模样，连眼角那点细纹，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是她。
真的是她。
“浅浅……”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刚说出两个字，眼泪就先掉了下来。他想站起来，腿却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就那么坐着，望着她，眼里的泪掉得又急又凶，像要把这几年攒的思念，全倒出来。
云梦浅快步走过来，蹲在他面前，伸手替他擦眼泪，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颤：“怎么还哭了？我回来了呀。”
“你……”李莲花抓住她的手，攥得死紧，怕一松手人就没了，“你怎么……”
“系统没我聪明被我找到漏洞”她笑了笑，眼里也闪着泪，“我就回来了”
他把她往怀里一拉，紧紧抱住，像当年成亲那晚一样，怕弄疼了她，又怕抱不紧，手臂收得死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桂花落在两人的发间，阿元站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哇地哭了：“云姐姐！你真的回来了！你还教不教我做桂花糕？”
花花也呜呜叫着，用头蹭着云梦浅的裤腿。
云梦浅靠在李莲花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桂花味，眼泪掉在他的衣襟上，却笑着：“教！教你做最甜的桂花糕！”
李莲花抱着她，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阳光透过桂花枝桠，漏下细碎的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那枚陨铁戒指，和她指间的那枚，在光里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
院子里的桂花还在落，阿元的哭声混着花花的叫，还有两人交缠的呼吸，热闹得像当年她没走时一样。
真好啊。
他的浅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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