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母女被彻底清除后，苏府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安宁。
苏溪茗以绝对的权威掌控着内宅，将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府中的风气为之一清。
苏宏在朝中也因家事平顺而少了许多烦忧，对这个二女儿越发倚重。
老太太每日在福安堂中听着各处管事的回报，看着账目上的盈利日渐增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这份安宁，却在一个初冬的午后被前来拜访的客人打破了。
来的是老太太娘家哥哥的孙媳妇，姓刘，带着她十来岁的儿子。
按辈分，苏溪茗和府里的孩子们都该称她一声“表嫂”。
这位刘氏一进门，便拉着老太太的手，嘘寒问暖，亲热得仿佛每日都在一处。
她穿着一身过于鲜亮的宝蓝色锦缎衣裳，头上的金钗步摇插得满满当当，说话嗓门极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哎哟，我的老祖宗哎，可算是见到您了！侄孙媳我天天在家里念叨您，就盼着您身子骨康健呢！”
老太太对娘家人的到来显然也很高兴，拉着她问长问短。
待苏溪茗前来请安时，老太太便笑着为她介绍。
“溪茗，快来见过你刘家表嫂。”
苏溪茗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溪茗见过表嫂。”
刘氏大大咧咧地受了这一礼，只是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苏溪茗一番。
“哦，你就是那个二丫头啊。嗯，瞧着倒是个齐整人儿。”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天然的审视与傲慢。
“如今府里是你管家？啧啧，真是年轻有为。不像我们家那个，整日里只知道鼓捣些针线活计，成不了大器。”
她嘴里说着，眼睛却在福安堂里华丽的陈设上滴溜溜地转。
“老祖宗，您这日子过得可真是舒坦。侄孙媳这次来，一来是探望您，二来嘛，也是想让您给瞧瞧，我们家那小子，眼看也要正经开蒙了，总得寻个好地方不是？我瞧着您这府里就不错，地方宽敞，文气也足……”
话里话外，都是想把儿子塞进苏府，借着尚书府的名头念书，顺便再捞些好处。
这种上门打秋风的做派，让一旁的丫鬟婆子都暗暗皱眉。
但她毕竟是老太太的娘家亲戚，是名正言顺的“长辈”。
苏溪茗若是表现出半点不悦，便会落下一个“苛待亲戚，不敬长辈”的口实。
***
苏溪茗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仿佛丝毫没有听出刘氏话中的贪婪。
她恭敬地对老太太和刘氏说。
“表嫂远来是客，又是一家人，理应好生招待。今日恰逢厨房新得了几样南边送来的新鲜食材，孙女己经吩咐下去，中午便在福安堂摆宴，为表嫂接风洗尘。”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苏溪茗处事周到，没有落了苏家的面子。
刘氏一听有宴席，更是喜笑颜开。
午时，福安堂偏厅的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苏溪茗亲自侍立在老太太身旁，为长辈布菜。
她先是为老太太和刘氏各盛了一小碗汤。
“表嫂，您尝尝这道‘龙井问茶’。是用今年新下的龙井茶叶，配上鸽子蛋和顶级火腿吊的高汤，最是清淡鲜美，爽口开胃。”
那汤色清澈见底，只有几片嫩绿的茶叶和一颗圆润的鸽蛋，一股清雅的茶香扑面而来。
刘氏喝了一口，立刻大声赞道。
“嗯！好汤！还是老祖宗府里会享受！”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近老太太，指着桌上另一道菜。
“老祖宗，您看那道……”
她说话时，一股混杂着食物残渣和浊气的味道，随着她张合的嘴，飘散了出来。
坐在她身旁的老太太，眉头不自觉地轻轻一蹙，端起茶杯，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苏溪茗像是没有察觉，又亲自用公筷为刘氏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
那肴肉晶莹剔透，入口即化，是淮扬菜里的名品。
“表嫂是客，又是长辈，理应坐上首。只是这桌子大，布菜多有不便，溪茗给您把菜夹近些。”
她说着，竟真的起身，将几碟离刘氏较远的菜，端到了刘氏面前。
这一番举动，让她和刘氏的距离变得极近。
刘氏正要开口夸赞她懂事，苏溪茗却仿佛“不慎”被脚下的地毯绊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晃。
刘氏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哎，小心……”
两人脸对脸，距离不过一尺。
这一次，那股令人不悦的气味，再也无所遁形，清晰地扑向了苏溪茗。
苏溪茗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她飞快地首起身子，用帕子掩了一下口鼻，才恢复如常。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也极快，但还是被桌上眼尖的几个管事嬷嬷看了个正着。
几个嬷嬷交换了一下眼神，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老太太的脸色，己经有些不好看了。
她娘家的人，在尚书府里，竟因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毛病，让下人看了笑话。
***
宴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刘氏大大咧咧，并未察觉，依旧在大声说笑。
就在这时，苏溪茗又让丫鬟端上了一壶新沏的茶。
茶水呈淡绿色，散发着一股清凉的草木香气。
苏溪茗亲自为刘氏倒了一杯，双手奉上，脸上是百分之百的关切与孝敬。
“表嫂，您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有些内热上火，以致口干舌燥，气息不畅。”
她的话说得极为委婉，却又精准无比。
“这是女儿特意让厨房用新鲜的薄荷叶、佩兰和淡竹叶泡的茶，最能清热利咽，祛湿解浊。”
她看着一脸错愕的刘氏，笑容愈发恭敬。
“尤其是这佩兰，医书上说，它善于‘辟秽化浊’，能让口气芬芳。您喝上一杯，定能神清气爽。”
此话一出，整个偏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口气芬芳”西个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刘氏的脸上。
桌上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过来。
之前老太太的疏远，苏溪茗那个“不慎”的动作，以及此刻这杯“用心良苦”的香茶，串联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刘氏再迟钝，此刻也反应了过来。
她的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看看茶，又看看周围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让她钻进去。
她身边的儿子也羞得满脸通红，扯着她的衣角，一个劲地往桌子底下缩。
老太太的脸色己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重重地将筷子拍在桌上。
“食不言！”
刘氏被这一声呵斥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这顿饭的后半段，在一种极致的尴尬和沉默中结束。
宴席一散，刘氏甚至不敢再回正厅，拉着自己的儿子，只跟老太太的丫鬟说了一声“家中尚有急事”，便灰头土脸，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苏府。
看着那狼狈离去的背影，老太太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转向苏溪茗，语气复杂地开口。
“今日之事，难为你了，想得这般周全。”
苏溪靡微微躬身，垂下眼帘。
“侍奉长辈，为祖母分忧，是孙女应尽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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