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再无敌手,苏溪茗的日子,却并未因此变得清闲。
她像一个精密的工匠,日复一日地打磨着苏府这部己经属于她的机器,让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让每一道指令都畅通无阻。
她的威望,在一次次的胜利中,累积到了一个让人生畏的高度。
这种威望,让那些曾经被她压制、被她损害了利益的族中长辈们,如芒在背。
他们不敢再用阴谋诡计,却始终不甘心被一个女人,一个晚辈,压得抬不起头。
他们决定,要用最后,也是最正统的武器,来捍卫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
这个武器,就是“规矩”。
中秋家宴,是苏府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宴席。
这一日,所有苏氏宗族的嫡脉成员,无论是否分家另过,都要齐聚一堂,共度佳节。
这也是最讲究“长幼尊卑,男女有别”的场合。
宴席设在府里最大的花厅,摆了足足三张大圆桌。
老太太与苏宏,自然是坐在最上首的主桌。
然后,是二叔苏伯渊,五叔苏明礼等一众族中长辈,以及他们的夫人。
再然后,是苏子靖等一众平辈的男丁。
最后,才是府中未出阁的小姐们。
当苏溪茗走进花厅时,她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是在最末尾的一张桌子,最靠门边的角落里。
甚至排在了她那两个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比她年纪还小的庶出妹妹之后。
这是一个充满了羞辱意味的安排。
二叔苏伯渊看到她,抚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
“今日是家宴,不是衙门。家宴,就要有家宴的规矩。”
“这规矩,便是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他瞥了苏溪茗一眼,意有所指。
“有些人,平日里管家理事,太过操劳,许是忘了自己的本分。今日正好,趁着这杯团圆酒,好好学一学,什么叫做‘规矩’。”
他身旁的几个族人,都发出了附和的窃笑。
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苏溪茗,无论你多能干,多有权势,你终究是个晚辈,是个女人。
在这象征着家族秩序的宴席上,你就该坐在最末等的位置。
***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充满了恶意的打压,苏溪茗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她对着苏伯渊的方向,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
“二叔教训的是,溪茗受教了。”
说完,她没有丝毫犹豫,提着裙摆,径首走向了那个最偏僻,最末等的角落。
她安然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神态自若,仿佛那个位置,本就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宝座。
她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让苏伯渊等人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都落了空,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宴席开始。
主桌上,男人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苏宏作为吏部尚书,今日心情不错,多喝了几杯,便与自己的兄弟们,谈起了朝堂上的政务。
他最近正为一桩事感到烦扰。
朝廷有意改革漕运,将原本由沿途各州府层层盘剥的“过路费”,统一收归国库,改为朝廷统一征税。
此事,在朝中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苏宏是支持新政的,但反对的声音,却异常猛烈。
“父亲,此事断不可行啊!”
二叔苏伯渊喝得满面红光,大着舌头说道。
“这漕运乃是国之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加税,江南的米价、丝绸价,必然飞涨!到时候,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这可是要动摇国本的大事!”
五叔苏明礼也连连点头。
“二哥说的是。皇上圣明,断不会行此恶政。父亲您只需顺应民意,在朝堂上反对便是,何必为此烦忧?”
其他的男丁,也都是些“皇上英明”、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祖宗保佑”之类的陈词滥调。
他们说的,都是天下人都能看到的表面文章,没有一句能真正切中要害,为苏宏分忧。
苏宏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中也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
就在这群男人高谈阔论,整个花厅都充满了酒气和废话之时。
一个清冷,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最末尾的角落里,幽幽地传了过来。
“父亲,关于漕运税改,女儿有几点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是苏溪茗。
她坐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身姿挺拔,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她望了过去。
苏宏也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示意她说下去。
苏溪茗缓缓开口。
“二叔和五叔只看到了加税会引起物价上涨,却没有看到,漕运之弊,不在税,而在吏。”
“女儿前些时日整理府中账目,发现我府上每年从江南采买物资,其价格的三成,并非货值本身,而是耗费在了打点沿途官吏、疏通水路关卡的‘过路钱’上。”
“这笔‘过路钱’,数目惊人,却从未进过国库,而是尽数落入了漕运总督与沿线官吏的私囊。我苏家如此,京中百官权贵,亦是如此。”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朝廷如今推行税改,看似加税,实则是将这笔巨大的灰色耗损,转为明面上的国家税收。此举,短期内或许会因利益集团的反扑,而造成物价的暂时波动。但长远来看,却是整顿吏治,充盈国库,利国利民的大善政。”
苏宏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苏溪茗没有停下,她继续用那种冷静到可怕的语调分析。
“新政推行,最大的阻力,便是以漕运总督为首的既得利益集团。”
“他们必然会以‘米价飞涨,饿殍遍地’为由,联合江南的粮商,囤积居奇,制造民怨,以此来胁迫朝廷,让新政流产。”
“欲破此局,关键不在于与他们争辩,而在于釜底抽薪。”
她抬起眼,看向自己的父亲。
“破解之法,在于‘以商制商,以北制南’。”
“父亲可在新政公布之前,秘奏陛下,一面令北方几大皇商,开辟从山东、河南至京城的陆路运粮通道。另一面,在京郊大设官仓,提前囤积北地之粮。”
“待到来年开春,新政推行,南边的粮商一旦敢囤积居奇,兴风作浪。朝廷便立刻开仓放粮,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向京城百姓售卖。不出十日,南粮便会滞销,粮商血本无归。”
“到那时,他们内部自会生乱,再无人敢与朝廷对抗。新政,便可顺水推舟,畅行无阻了。”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眼光独到,手段狠辣。
整个花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些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的男人们,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个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看着那个坐在末席的少女,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敬畏,和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
苏宏,吏部尚书,在朝中浸淫数十年的老臣,此刻也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忽然起身,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径首走到了苏溪茗的桌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自己的女儿,伸出了一只手。
“溪茗,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拉着女儿的手,穿过一张张错愕的脸,一首走回了主桌。
他指着自己身边那个原本属于二夫人的位置。
“坐这里。”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苏溪茗平静地坐了下来。
苏宏亲自拿起主位的公筷,夹了一块最肥美的鱼腹肉,稳稳地放进了苏溪靡的碗里。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复杂,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与欣赏。
“你的这份见识,胜过我朝堂大半的衮衮诸公。”
“食不言,多吃些。往后,这个家,乃至整个苏氏,都要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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