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为了给久病的苏老太太解闷,王氏提议在府中的暖阁“听雪堂”办一场才艺比试。
让各房的女儿们都拿出看家本领,也算是对她们一年来女红才学的考校。
听雪堂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西角的铜炉里焚着百合香。
苏宏与老太太端坐上首,各房的女眷分坐两侧。
被从佛堂放出来的苏玉柔,今日显得格外沉静。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秋香色长裙,脸上未施粉黛,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绒花。
她安静地坐在王氏身边,垂着眼帘,仿佛一尊易碎的瓷娃娃,再不见往日的骄纵。
比试开始,几位旁支的姐妹或展示了绣工,或描了丹青,都算中规中矩。
轮到苏玉柔时,她缓缓起身,对着上首盈盈一拜,轻声道:
“孙女前些时日行事荒唐,惹祖母与父亲生气,心中时常自省。
今日愿献上一曲《广陵散》,以慰祖母慈怀。”
她声音轻柔,态度谦恭,倒真有几分悔过的模样。
老太太的脸色稍缓,点了点头。
两名丫鬟抬上一架通体乌亮、嵌着螺钿的七弦古琴。
苏玉柔在琴后坐定,试了试音,随即素手拨弹,铮铮之声顿起。
琴音初时急促,如戈矛相交,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而后渐转悲壮,如志士扼腕,满腔孤愤。
她指法娴熟,技艺精湛,一曲弹罢,满堂寂然,余音绕梁。
“好!”苏宏第一个抚掌赞叹,“玉柔的琴技,大有长进!”
老太太也露出难得的笑意:“难为你有这份心。”
王氏满面荣光,谦逊道:“到底是小孩子家,当不得老爷如此夸赞。”
她说着,目光转向了苏溪茗的方向,笑道:“下一位,该是溪茗了吧?不知溪茗要为我们展示什么才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个安静的角落。
苏溪茗站起身,对着上首行了一礼,声音平淡无波:“女儿也准备了一首琴曲。”
王氏立刻吩咐道:“快,给二小姐换琴。
府里请来的李琴师,今日也特意带了他珍藏的几把好琴,溪茗可随意挑选。”
一名穿着灰色长衫、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应声而出,他便是王氏口中的李琴师。
他躬身行礼,随即指挥着小厮,将另一架古琴抬了上来。
那琴通体呈暗红色,木纹古朴,看似也是一把有些年头的名琴。
苏溪茗走到琴后,坐下。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正欲拨动琴弦,试一试音色。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琴弦的瞬间——
“铮!”
一声刺耳的断裂声,在温暖如春的堂中骤然炸响。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架古琴正中央的一根琴弦,竟毫无预兆地应声而断。
断裂的琴弦猛地弹起,在空中兀自颤动不休。
满堂哗然。
“琴弦断了?”
“这……这是何等不祥之兆啊!”
“弹琴前断弦,可是大忌。说明弹琴之人,德行有亏,不配抚琴。”
苏玉柔“呀”地一声掩住嘴,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惊愕。
但那惊愕的深处,却藏着一丝一闪而过的、恶毒的快意。
王氏立刻皱起眉头,满脸痛惜地对李琴师道:“李琴师,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这都是你珍藏的好琴吗?
怎么会无故断弦,这不是让二小姐当众难堪吗?”
李琴师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主母恕罪!老……老奴也不知啊!
这琴昨日还好好的,许是……许是天气干燥,琴弦脆了……又或许是二小姐的指力……“
他话未说完,却己将责任若有若无地推到了苏溪茗身上。
无琴可弹,又背上了“德行有亏”的非议,苏溪茗瞬间陷入了最难堪的困境。
堂上众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鄙夷与幸灾乐祸。
苏溪茗静静地看着那根断弦,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在满堂的嘈杂与注视中,她缓缓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径首走到了听雪堂的廊下。
廊下摆着几盆长青的万年青,叶片肥厚,绿得发亮。
她伸出手,从一株万年青上,摘下了一片最宽厚的叶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只见她拿着那片叶子,回到堂中,用指甲在叶片上轻轻折叠,捏出一个小小的哨口。
然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将那片普通的叶子,送到了唇边。
一阵微风从唇齿间吹过,起初只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些许生涩的“吁”声。
随即,那声音渐渐变得圆润、清亮。
一个空灵悠远的调子,便从那片薄薄的叶中,流淌而出。
那曲调,无人听过。
它不像《广陵散》那般激昂,也不似《阳关三叠》那般伤感。
它像山谷里的风,像清晨林间的雾,像月光下寂静流淌的溪水。
没有复杂的技巧,没有华丽的转音,却带着一种首抵人心的、苍凉而又辽阔的意境。
堂内的议论声消失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
那一片小小的绿叶,在苏溪茗的唇间,仿佛化作了世间最神奇的乐器。
它所吹奏出的,是金石丝竹都无法比拟的、源自天地自然的天籁之音。
苏玉柔脸上的得意与快意,一寸寸地凝固、碎裂。
她引以为傲的琴技,在这纯粹而空灵的叶笛声面前,显得那般匠气、那般刻意、那般不值一提。
她像是被人当众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脸颊火辣辣地疼。
王氏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她死死地攥着扶手,几乎要将那坚硬的木头捏碎。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满堂寂静。
良久,家主苏宏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手持绿叶、静静伫立的女儿,由衷地赞叹道:
“以叶为笛,化腐朽为神奇……好,好一个苏溪茗!”
老太太也缓缓点头,她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欣赏:“宠辱不惊,才思敏捷。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
苏溪茗微微屈膝,将叶片放下,声音依旧平淡:“女儿献丑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还跪在地上的李琴师,语气里带着几分天真的疑惑,“只是女儿有一事不解,想请教李琴师。”
李琴师心中一突,连忙道:“二小姐请讲。”
“我虽不精通制琴,但也知道,上好的蚕丝琴弦,坚韧无比,即便要断,
也该是从磨损最甚之处慢慢起毛,然后才会断裂。”
苏溪茗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根断弦的端口,
“可这根弦,断口齐整,光滑如切,倒像是……被利器预先割过一般。
李琴师是此道大家,不知可否为溪茗解惑?”
此言一出,李琴师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下来。
“你……你胡说!血口喷人!”他声色俱厉地反驳,声音却因心虚而微微发颤,
“这是污蔑!老奴一生爱琴如命,怎会做此等下作之事!”
苏宏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本就对这突如其来的断弦之事心存疑虑。
他对着身后的刘福使了个眼色。
刘福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把抓住李琴师的手腕,将他的双手举到众人面前。
只见李琴师的右手食指指甲缝里,藏着一丝极不显眼的、黑色的污迹。
刘福又命人取来他随身携带的工具箱,在箱底的夹层里,翻出了一片薄如蝉翼、锋利无比的小刀片。
“你还有何话说!”苏宏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李琴师在地,面如死灰,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狡辩,只得拼命磕头求饶:“老爷饶命!老太太饶命啊!
不是老奴……不是老奴自愿的!
是……是大小姐身边的春杏姑娘,她……她给了老奴五十两银子,让老奴这么做的啊!”
他这一声喊出来,王氏和苏玉柔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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