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命令通过清安卫的渠道，传遍整个北方疫区时，所有人都傻了。
城中广场，一名清安卫百户站在高台上，面对着下方黑压压、弥漫着绝望气息的人群，展开一份盖着清安君大印的令书，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清安君第三策——万民养龙！”
“什么？养龙？养什么龙？”
百户深吸一口气，指着身后刚刚贴出的巨大图纸，那上面画着一条软趴趴的虫子。
“地龙！即日起，全民动手，挖土养龙！”
“蚯蚓？！”
“疯了！她一定是疯了！神油不管用了，不赶紧想新药，让我们去弄泥巴？”一个女人当场崩溃大哭。
“我就知道！她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斗得过天灾！前两次都是碰巧！”
一个刚在半个时辰前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变成干尸的汉子，双眼血红，理智断线，抓起脚边一块石头就朝高台砸去，吼声嘶哑：“养你娘的龙！老子要解药！要能救命的解药！”
石头呼啸而来，高台上的百户眼神一凛，不闪不避，猛地伸手，竟将那石块稳稳抓在手中！
“锵——！”
他身后的清安卫齐齐踏前一步，拔刀出鞘半寸，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带着冰冷的杀气，瞬间让沸腾的广场降温三分。
骚乱瞬间扩大，更多的人开始冲击高台。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嘈杂。
“都给老子住手！”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正是前些天带头换盐的那位，他分开人群，一步步走到台前，通红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
“我儿子，昨天也没了，就是神油失效害的！”
人群安静下来，都看着他。
老汉一顿拐杖，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可我老婆子，是喝了神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清安君救了我们三次！三次！神禾，井盐，神油！
“就算这次她让我们去吃土，老子也认了！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狗东西，不信就滚！别在这里动摇人心！”
那扔石头的汉子“哇”的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也不想啊……可我兄弟他……他死得太惨了啊……”
最朴素的信任，与最深沉的绝望，在最危急的关头，剧烈碰撞。
骚动的人群，渐渐平息。
尽管心中充满了不解和荒诞，但人们还是将信将疑地，拿起了锄头和铲子。
于是，大乾北境，出现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田埂边，村口，城墙下，到处都是挖坑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混合着淡淡的药味。
孩子们把找蚯蚓当成游戏，比赛谁找到的又肥又大；农户们则按照布告上的指示，用米糠和湿土，笨拙地“养龙”；连那些平日里杀气腾腾的清安卫，此刻也耐着性子，教妇人孩童如何分辨土质。
这滑稽的一幕，让所有暗中窥探的探子，都彻底迷糊了。
沈清辞，到底在干什么？
……
“万民养龙”的第三天。
格物学院的学员们在各处搭起高台，一场公开的实验，在万众瞩目下开始。
“乡亲们！那害人的凛冬麦，会让毒素会留在土里，让土地寸草不生！”
学员们指着台上两盆一模一样的黑土，将一截凛冬麦的根茎分别埋了进去。
随后，其中一盆，混入了大量养殖好的地龙排出的粪肥。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那盆没有加粪肥的土，周围摆放的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黄。
而加入了地龙粪肥的土，旁边的青草，却依旧翠绿！
“天啊！原来是为了救咱们的地！”
“清安君不光救咱们的命，连咱们以后吃饭的家伙都想到了！这……这是何等的心胸！”
人群恍然大悟，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质疑声彻底消失，所有人都更加卖力地投入到了“养龙大业”中。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便是“养龙”的全部目的时。
万宝行的伙计再次敲响铜锣。
“奉清安君令！”
“变异枯荣蛊，毒性霸道，需以毒攻毒！”
“真正的解药，便是将地龙晒干，磨成粉末，与向阳葵花油按一比三的比例混合，熬制成全新的——”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吼了出来：
“地龙神油！”
轰——！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地龙，蚯蚓，这种随处可见，卑贱到泥土里的虫子，竟然是破解那恐怖奇毒的关键！
清安君她……她连敌人的后手都算到了！
这己经不是医术了！
这是神迹！是未卜先知！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紧接着，成千上万的百姓，黑压压地跪倒在地，朝着清安城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活菩萨！真正的活菩萨啊！”
哭喊声、欢呼声、叩拜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上云霄，震散了笼罩在北境上空数日的阴霾。
一场全民养龙、全民制药的浩大工程，轰轰烈烈地展开。
希望的火焰，再次被点燃，并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烧得更旺！
……
北境，某处隐秘的山洞。
薛影听着手下惊恐的汇报，脸上那病态的笑容，彻底僵硬。
“你说什么？”
“蚯蚓？”
他无法理解。
他那融合了七种剧毒，经过无数次催化，堪称他毕生心血的“完美艺术品”。
竟然……被一种卑贱的，在泥土里钻来钻去的虫子，给破解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薛影状若疯魔，亲自跑到野外，抓来满满一陶罐的地龙。
山洞深处，他点燃了所有的灯，用最精密的银刀解剖，用最昂贵的琉璃皿盛放，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毒物去浸泡、去催化！
他要分析出那种物质！他要复刻出那种效果！他要证明沈清辞只是碰巧，而他，才是“术”之巅峰！
然而，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卑贱的虫子粉末，在与葵花油混合后，轻易就中和了他引以为傲的变异蛊毒，那种分解过程，简单、粗暴，却又蕴含着他无法理解的天地至理。
他的“术”，在最基础的万物相生相克面前，一败涂地。
他，鬼医薛影，第一次尝到了被智识彻底碾压的滋味。
“噗——”
一口心血猛地喷在面前一堆失败的药渣上，薛影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但下一秒，这种迷茫就变成了更加疯狂的偏执。
他缓缓擦干嘴角的血，走出了那个阴暗的山洞，看向清安城的方向。
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却让他眼底的狂热愈发炽烈。
一名手下连忙上前：“大人，我们……”
薛影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备马。”
“大人，去哪？”
薛影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病态的、期待的笑容。
“清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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