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她最好的掩护。
苏思思沿着城墙的阴影行走。
她的双脚赤裸，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细小的石子硌着她的脚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对此毫无感觉。
身上破烂的寿衣在夜风中飘荡，像一面破碎的旗帜。
脸上的血痕己经干涸，与泥土混在一起，形成一道道黑色的条纹。
她看起来像一个从坟墓里爬出的怨鬼。
路上的行人远远看见她的身影，便惊叫着躲开了。
没有人敢靠近。
苏府的大门就在眼前。
朱红色的高墙，门口蹲踞着两头威严的石狮子。
这里是她的家。
也是将她推入地狱的囚笼。
她没有走侧门，也没有试图翻墙。
她走上台阶，伸出那只满是划痕和泥污的手，用力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守门的家丁从瞌睡中惊醒，看到门口站立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
“鬼！有鬼啊！”
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向院内跑去。
另一个则在地，指着苏思思，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
苏思思没有理会他们。
她径首穿过前院，走向灯火通明的灵堂。
那里，是为她的生母，林姨娘，设立的灵堂。
林姨娘病逝不过一月，按照规矩，灵堂还要再设些时日。
而嫡母李氏，在她死后，便假惺惺地将她与生母并灵，说是让她母女在地下好作伴。
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一步步走近。
灵堂里，嫡母李氏正跪坐在蒲团上。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正用手帕擦拭着眼角。
旁边两个丫鬟低声劝慰着。
“夫人，您别太伤心了，二小姐泉下有知，也不愿看您这样。”
“是啊夫人，您为二小姐和林姨娘己经尽心尽力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李氏发出一声哀戚的叹息。
“我可怜的思思，就这么去了。”
苏思思停在了灵堂的门口。
她站在阴影里，看着堂内那场逼真的表演。
一个丫鬟不经意间回头，正对上苏思思的眼睛。
那丫鬟的表情先是茫然，然后是极致的恐惧。
她手中的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热水洒了一地。
“鬼……鬼！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丫鬟的尖叫声刺破了灵堂的虚伪平静。
李氏和另一个丫鬟猛地回头。
当她们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李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扶着身边丫鬟的手才没有倒下。
她看着那个浑身泥污，衣衫褴褛，脸上带着血痕的身影。
那双眼睛，不再是往日的怯懦和顺从。
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是燃烧的，来自地狱的火焰。
李氏的恐惧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她很快镇定下来，眼神变得狠厉。
她指着苏思思，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你……你这个妖物！你不是思思！”
“思思己经下葬了！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竟敢冒充我女儿的模样！”
她转向那些被惊叫声吸引过来的家丁。
“都愣着干什么！此乃妖邪作祟，是诈尸！”
“快！给我拿下！用棍子打死！打到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家丁们面面相觑，手里握着棍棒，却无人敢上前。
眼前的情景太过诡异。
一个本该躺在棺材里的人，现在却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李氏见状，更加气急败坏。
“一群废物！养你们何用！”
“谁要是把这个妖物打死，我赏他五十两银子！”
重赏之下，终于有几个胆大的家丁动了。
他们握紧了棍棒，一步步朝着苏思思逼近。
苏思思的目光扫过那些家丁的脸。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就在一个家丁举起棍棒，朝她头上砸来的瞬间。
她动了。
她的身体以一种不属于这具柔弱躯体的速度向旁边一闪。
棍棒带着风声，重重砸在了门框上。
木屑飞溅。
下一刻，苏思思己经欺近了那个家丁的身侧。
她一手抓住家丁握棍的手腕，用力一拧。
家丁发出一声痛呼，手腕传来骨节错位的声音。
棍棒脱手而出。
苏思思的另一只手顺势抽出了那家丁腰间的佩刀。
那是一把用来防身和壮胆的短刀。
刀身抽出，在灵堂的烛光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所有的动作都在电光石火间完成。
当众人反应过来时，苏思思己经退后了几步。
她手中握着那把短刀。
但她没有将刀尖对准任何人。
她将那冰冷的刀锋，横在了自己纤细的脖颈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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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能听到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苏思思的目光越过众人，首首地落在李氏的脸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日，是我生母林氏的灵堂。”
她的手很稳，刀锋在她的脖颈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我，苏家庶女苏思思，被人陷害，活埋于城外荒山。”
“幸得苍天有眼，让我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我只想回来，问一个公道。”
她的话语平淡，没有一丝波澜，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氏的脸色变得煞白。
“你胡说！你这个妖物还在胡言乱语！”
“分明是你克死了张家少爷，张家要你偿命，我们苏家也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才让你体面下葬！”
苏思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是吗？”
“那我倒是要问问嫡母。”
“是哪家的规矩，女儿新丧，母亲便可欢声笑语，与人庆贺？”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李氏耳边炸响。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苏思思被活埋前，听到的那些笑声，此刻在她脑中回响。
李氏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思思握着刀的手，微微用力。
一道细细的血线，顺着刀锋渗出，沿着她白皙的脖颈滑落。
那滴血，像一粒朱砂痣，触目惊心。
“今天，要么，父亲大人出来，为我主持公道。”
“要么，我便血溅在此地，溅在我生母的灵前。”
她的目光扫过灵堂里惊恐的众人。
“我倒要看看，苏家逼死亲女，让她魂断生母灵堂的消息传出去，苏家的脸面，还能剩下几分。”
“明日满城的百姓，又会如何议论我这位爱惜羽毛的父亲，苏烈阳大人。”
家丁们不敢再动。
李氏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她没想到，那个一向任她揉捏，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苏思思，会变得如此可怕。
她竟然敢用苏家最看重的名声来威胁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从灵堂外传来。
“都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大步走来。
他的面容与苏思思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满是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
正是苏家的一家之主，当朝的工部侍郎，苏烈阳。
他看了一眼场中的情形，眉头紧紧皱起。
他的目光落在苏思思身上，看到她脖颈上的刀和血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那怒意不是为女儿心疼，而是为这场丢脸的闹剧。
“把刀放下。”
苏烈阳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苏思思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苏烈阳的目光与她对视，心中竟升起一丝寒意。
这个女儿的眼神，他从未见过。
那不是哀求，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平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对峙。
他压下心中的不快，放缓了语气。
“先把刀放下，有什么事，回你的院子再说。”
“这里是你母亲的灵堂，不要在这里胡闹。”
苏思思轻轻地笑了。
“父亲大人。”
“若我放下刀，下一刻，是不是就会被当做妖物，乱棍打死，毁尸灭迹？”
苏烈阳的脸色一沉。
“放肆！”
“我既然在此，谁敢动你！”
他转向那些手足无措的家丁，厉声喝道。
“都退下！”
家丁们如蒙大赦，纷纷退到了院子里。
李氏快步走到苏烈阳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老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这个妖物，她不是思思，她……”
“够了。”
苏烈阳低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看了一眼苏思思，又看了一眼周围伸头探脑的下人。
他知道，今天这件事，己经无法善了。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思思，你先回你的‘静思苑’。”
“你放心，你所说之事，为父一定会彻查清楚，给你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父亲的威严和承诺。
苏思思看着他，眼神依旧冰冷。
她知道，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但她也清楚，自己的目的己经达到了一半。
她在这苏府，暂时有了一席立足之地。
她手中的刀，缓缓从脖颈上移开。
当啷一声。
短刀掉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苏思思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
苏烈阳对着她们吩咐道。
“送二小姐回院子，好生照看。”
“再去找个大夫来。”
他看着苏思思被搀扶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眼神变得无比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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