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吊灯里的眼睛
＞那张沾满咖啡污渍的SD卡，像块滚烫的炭，死死硌在我手心。旧货市场浑浊的空气里，一股廉价的奶油甜腻混合着咖啡的焦苦，顽固地粘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像周哲那张无处不在的温柔假面，令人作呕。
＞我几乎是跑着冲出市场的。高跟鞋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好几次差点崴脚。不敢回头，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粘腻冰冷，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后颈。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狐疑地打量我惨白的脸和裙角溅上的褐色污渍。我报出别墅区的地址，他眼神里的探究才淡了些，大概是把我当成了哪个受了情伤跑出来的富家太太。
＞车子驶离那片混乱破败，窗外的街景逐渐变得整洁、疏离。可我的心跳，却像失控的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一下下砸在肋骨上。手里那张小小的塑料片，湿漉漉、黏糊糊的咖啡渍渗进指缝，冰冷滑腻。它还能用吗？林薇用命换来的东西，会不会己经被那杯该死的咖啡彻底毁了？
车子终于停在别墅那扇冰冷的雕花铁门外。我付了钱，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推开沉重的院门，穿过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空气里是他精心挑选的玫瑰花香，甜得发腻。这栋耗费了我无数心血设计、曾被业内杂志称为“现代艺术与舒适完美融合”的房子，此刻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每一扇窗户都像窥视的眼。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玄关里格外刺耳。
客厅里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也映出我失魂落魄的影子。空气里还残留着雪松古龙水的味道，像他无声的标记。他还没回来？还是……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静静地看着？
这个念头像冰锥，狠狠扎进脊椎。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反手锁好门，背死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大口喘气。手里那张SD卡，像块烙铁，烫得我几乎握不住。
必须立刻处理它！咖啡是导电的！水汽会腐蚀！多耽搁一秒，数据损毁的风险就大一分！
我像受惊的兔子，赤着脚，悄无声息地冲上二楼，冲进主卧，反锁上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目光迅速扫过卧室——那张巨大的双人床，奢华的衣帽间，还有……那面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光洁如新的巨大穿衣镜！
林薇临死前凄厉的尖叫瞬间在脑海里炸开：“他在看着我！所有的镜子都是他的眼睛！”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梳妆台上一条厚重的羊绒披肩，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过去，盖住了那面巨大的镜子！深灰色的羊绒织物覆盖上去，镜面瞬间被吞噬，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令人心悸的轮廓。仿佛盖住了一只窥视的恶魔之眼。
做完这一切，我才稍微喘了口气，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不行，这里还不够安全！卧室有镜子！浴室……浴室没有镜子！对！
我攥紧那张湿漉漉的SD卡，像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冲进主卧的独立浴室，反锁上门。冰冷的白色瓷砖墙，光洁的淋浴房玻璃，没有一面反光的镜子。只有头顶一盏孤零零的吸顶灯，散发着惨白的光。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我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滑坐到冰冷的地砖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摊开手掌，那张小小的黑色SD卡躺在掌心，沾满了深褐色的咖啡渍和凝固的白色奶油泡沫，边缘还挂着几颗融化后留下的水珠，看起来肮脏又脆弱。
时间！没有时间了！周哲随时可能回来！
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冲到洗脸台前。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我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着SD卡的边缘，避开金属触点，把它凑到水流下。细小的水流冲刷着卡片表面的污渍，深褐色的咖啡液被冲淡，汇成脏污的水线流进水槽。我动作飞快，却又不敢用力，生怕这脆弱的小东西在我手里碎裂。奶油泡沫被冲掉，露出底下黑色的塑料本体，但那些渗进缝隙里的咖啡渍呢？那些可能己经侵入内部的水汽呢？
水流冲刷了十几秒，我立刻关掉水龙头。不能再用流水了！必须尽快弄干！
我冲出浴室，冲到衣帽间，拉开抽屉，在一堆昂贵的真丝围巾里胡乱翻找。没有！吹风机！吹风机在哪里？！我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最终在浴室储物柜的最下层找到了它。
插上电源，按下开关。
“呜——” 吹风机发出巨大的噪音，在狭小的浴室里轰鸣，震得我耳膜发麻。我一手捏着湿漉漉的SD卡，一手拿着吹风机，开到冷风档，对着它猛吹！
冰冷的气流强劲地吹拂着卡片，水珠在气流中迅速蒸发。我死死盯着那小小的黑色方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仿佛在给一个濒死的病人做最后的抢救。金属触点被吹得发亮，但塑料缝隙里那些顽固的深色污渍，却像烙印一样，怎么也吹不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吹风机轰鸣着，我的手臂开始发酸，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
五分钟？还是十分钟？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卡片表面摸起来是干爽的了。但那些深褐色的污渍，如同丑陋的伤疤，顽固地附着在上面，尤其是金属触点附近。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样……行吗？
没有读卡器！家里根本没有这种老式的、读微型SD卡的东西！周哲用的都是最新款的设备，接口早就不一样了！怎么办？去哪里找？现在出去买？时间！周哲随时会回来！而且，万一SD卡己经损坏了，读不出来怎么办？巨大的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目光无意中扫过浴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塑料盒子——那是之前安装智能卫浴系统时留下的备用配件盒。
一个微弱的念头闪过脑海。我扑过去，几乎是粗暴地掀开盒盖。里面乱七八糟堆着一些螺丝、塑料卡扣、说明书……还有！
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塑料方块，安静地躺在盒底！一个USB接口的微型SD卡读卡器！大概是之前配智能镜子的什么功能遗留下来的！
老天！我几乎是颤抖着手把它捡起来！像握住了最后的希望！
回到洗脸台前，我深吸一口气，用指尖捏着那张布满污渍的SD卡，小心翼翼地对准读卡器的卡槽。指尖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把它插了进去。咔哒一声轻响，卡片归位。
成了！硬件连接完成！
现在，需要一台电脑。我的笔记本电脑在书房！不行！太危险！周哲的书房是他的绝对领域，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眼睛”！
我自己的笔记本！在哪里？我冲出浴室，像个疯子一样在卧室里翻箱倒柜。梳妆台抽屉！没有！床头柜！没有！衣帽间！最终，在一个几乎不用的旅行箱夹层里，我找到了它！一台粉色的、轻薄的超极本，还是婚前买的，几乎没怎么用过，里面干净得像个新机器。
插上电源，开机。
屏幕亮起，熟悉的系统启动音乐在寂静的卧室里响起，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我耳边！太响了！万一……万一他回来了……
我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按静音键。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和电脑风扇微弱的嗡鸣。
把读卡器插进USB接口。
电脑右下角立刻弹出一个提示框：**发现可移动磁盘（H:）**。
识别出来了！它被识别出来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让我眩晕！林薇！你的东西还在！
我颤抖着手，移动鼠标，双击那个小小的磁盘图标。
屏幕闪烁了一下，弹出一个窗口。
不是想象中首接打开的视频文件或者文档。
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名字冰冷而首接：**证据**。
我点开它。
文件夹里，静静地躺着几个文件。
一个文本文件，名字是：**时间线**。
一个音频文件，名字是：**诱导录音（片段）**。
还有一个视频文件，名字触目惊心：**坠楼前72小时监控
坠楼前72小时监控！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是林薇吗？是周哲对她做了什么？！
恐惧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驱使我，鼠标箭头悬在那个视频文件上，剧烈地颤抖着。点开它！看看周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是……我真的有勇气面对林薇生命最后时刻的影像吗？那会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咔哒。”
楼下，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我的血液瞬间冻僵！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回来了！
这么快？！他不是说在收尾方案吗？！
怎么办？！电脑还亮着！屏幕上还开着那个该死的文件夹！读卡器还插着！那张要命的SD卡还暴露在空气中！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像被电击一样，猛地拔掉了读卡器！同时左手狠狠按下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让它瞬间合拢！黑暗降临。
脚步声！沉稳、从容的脚步声，正从玄关处传来，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一步一步，正朝着楼梯的方向！
上楼了！他上楼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睡衣。卧室门没锁！浴室门……我刚才出来时，好像也没关严！电脑！电脑还热着！读卡器！那张SD卡！
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卧室。藏哪里？藏哪里才能躲过他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
衣柜？不行！他偶尔会帮我整理衣服！
床底？太容易被发现！
保险箱？密码是他设的！
梳妆台？抽屉里都是他的领地！
脚步声己经到了楼梯拐角！越来越近！
巨大的绝望感攫住了我。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会发现的！他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毁掉证据，然后把我彻底关进精神病院！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我的目光猛地盯在了卧室中央！
那盏灯！
那盏巨大的、由无数细碎水晶拼接而成、从天花板垂落下来的华丽吊灯！那是我的作品！是我当初为了追求极致光影效果，亲手设计、亲自监督安装的！灯体中央，为了隐藏复杂的线束和固定结构，我特意设计了一个中空的、带磁吸盖板的金属暗盒！位置很隐蔽，从地面绝对看不到！而且，周哲有轻微洁癖，这种大型灯具的清洁工作，他从来都是交给专业的保洁公司，自己绝不会碰一下！
就是那里！
脚步声己经到了二楼走廊！离卧室门只有几步之遥！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一把抓起床上合拢的笔记本电脑和那个小小的读卡器（SD卡还插在上面），赤着脚，一个箭步冲到吊灯正下方！
卧室的门把手，传来了轻微的转动声！
来不及了！
我猛地踮起脚尖，伸长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手指摸索到吊灯中央那个冰凉光滑的金属面！凭着记忆中的位置，指甲狠狠抠进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弹开声！
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暗盒盖子，被我猛地掀开！里面黑洞洞的，弥漫着灰尘和金属的味道！
就在卧室门被推开一条缝的瞬间——
我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手里的笔记本和读卡器，一股脑儿地塞进了那个黑暗狭小的暗盒里！然后拼尽全力，用肩膀猛地往上一顶！
“啪嗒！”
磁吸盖板瞬间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我甚至来不及站稳，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后踉跄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卧室的门被完全推开。
周哲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外面微凉的空气。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地投向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小雅？”他声音温润，像上好的丝绸，“在做什么？撞到墙了？疼不疼？” 他迈步走进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整个房间。
我的心脏在那一撞之后，几乎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后背撞在墙上的钝痛感清晰地传来，但我完全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周哲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如同探照灯般的眼睛上。
他看到什么了？他听到暗盒合拢的声音了吗？他看到我站在吊灯下那一瞬间的姿势了吗？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没……没事。刚……刚才想去开窗，脚下滑了一下……撞到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短暂地瞟了一眼头顶那盏巨大的、此刻在我眼中如同坟墓般寂静的吊灯。暗盒盖板紧闭着，完美地隐藏在华丽的水晶丛中，没有一丝破绽。
周哲的视线，也随着我的目光，缓缓地、若无其事地抬了起来，落在了那盏流光溢彩的吊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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