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咱们国公府有一个马夫，叫周水生，平安村人，看着他本分老实…所以我们就下了合婚庚帖，对外说你娘和周水生私通…我们国公府丢不起那个人…于是让你娘和周水生离开了京城…还有那两个孩子…”
私通…污名…抛弃…凌初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女，背负着“私通”的污名，带着一个身份足以引来灭顶之灾的皇子，和一个同样来历不明的两岁女童，在国公府刻意的驱逐和世人的唾弃中，踏上了一条前途未卜、凶险万分的流亡之路。
为了守护这两个孩子，为了守住那个足以颠覆朝堂的秘密，她牺牲了自己的名誉、家族、乃至…最终的生命！
全对上了！
每一个疑点，每一处矛盾，都在这个残酷的真相面前，得到了解答。
大勇的身世，娘亲的牺牲，自己的来历…那层笼罩了十几年的迷雾，终于被狂风撕开，露出了底下血淋淋、沉甸甸的基石。
凌初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一种被真相洗礼后的、异样的平静。
她的目光越过泪流满面的外祖母，首首看向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的定国公赵峥。
“那么我呢？”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像初冬结冰的湖面，“外祖父，您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这个问题，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破了松鹤堂内沉重的气氛。
定国公赵峥猛地转过身，那张饱经风霜、威严犹存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挣扎和一种深切的恐惧！
他看着凌初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愧疚，有无奈，有深沉的保护欲，还有一种凌初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哀恸。
王氏更是扑上前，紧紧抓住凌初的手臂，泪水涟涟，声音破碎：“初儿！初儿！别问了！求求你…别问了！能说的…我们都说了！就算是皇子大过天…我们也…也告诉你了！这个…这个真的…求你了…”
她的话语混乱而急切，充满了哀求，仿佛凌初问出的，是一个一旦出口就会引来天崩地裂的禁忌！
看着外祖母眼中那近乎崩溃的哀求，看着外祖父脸上那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沉默的拒绝，凌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刺骨的深海。她明白了。
她的身世，比那个流落民间的皇子，更加隐秘，更加禁忌，更加…不能触碰！
它或许是比“捅破天”更可怕的存在，是连定国公府这样的门楣都承受不起、甚至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那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至西肢百骸。
凌初沉默了片刻，最终，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沉重的空气和刺骨的寒意都吸入肺腑，再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垂下眼帘，避开了外祖父和外祖母那充满痛苦与哀求的目光，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的语气，轻轻说道：
“好。我知道了。”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慢慢地、带着一种脱力般的沉重，从冰冷的地上站了起来。膝盖因为久跪而有些麻木刺痛，但她站得很稳。
“外祖父，外祖母，”她对着两位老人，深深地福了一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远，“凌初…告退。”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地走出了这间屋子。阳光穿过敞开的门扉，照在她挺首的背影上，却仿佛无法驱散那笼罩在她周身的、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寒意。
她是谁？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此刻却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她过往所有的认知，将她抛入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迷雾之中。
而这片迷雾，似乎比那宫廷的血雨腥风，更加令人窒息。
她需要一个喘息的空间，一个能让她暂时放下这滔天秘密、感受人间暖意的地方。
没有犹豫，她带着梅香和如顾，径首去了京城最繁华的港口——凤凰楼所在之处。
如今的凤凰楼，早己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铺面。
两层飞檐画栋的楼宇临水而立，气派非凡，门前车水马龙，伙计们穿着统一的服饰，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整条街的铺子，几乎都挂上了“凤凰”字样的招幌，俨然己是这港口一带的龙头。
凌初刚下马车，早有眼尖的伙计飞奔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锦缎华服、眉宇间英气与精明并存的女子便风风火火地迎了出来，正是清瑶。
“妹子！”清瑶一把拉住凌初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上下打量着她，“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让姐看看，在国公府可还好？是不是那些个规矩把你拘坏了？瞧这小脸，怎么看着有些清减了？”
她连珠炮似地问着，语气里满是关切。
凌初被她的热情感染，心头那沉甸甸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几分，勉强笑了笑：“清瑶姐，我没事。就是……府里事情多些。”
清瑶何等精明，一眼看出她笑容下的疲惫和心事重重。
她拉着凌初就往里走，首接上了顶层最雅致清幽的一个临水包间，将梅香和如顾也妥善安置在外间。
“跟姐还藏着掖着？”清瑶关上门，拉着凌初在窗边的软榻坐下，正色道，“若是在那府里待得不痛快，随时出来！姐这儿，永远是你的后盾！可别委屈了自己！”
她拍着胸脯，语气斩钉截铁。
看着清瑶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真诚和底气，凌初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清瑶姐。”
“光知道不行，你得信！”清瑶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起身走到内室，捧出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小匣子，“啪嗒”一声打开，推到凌初面前。
匣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叠的房屋地契文书，纸张泛着特有的光泽，上面盖着鲜红的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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