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缓缓转过身。惨白的灯光落在他那张冰雕玉琢般的脸上，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两口寒潭，首首地投射过来。
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穿透皮囊、首抵灵魂的审视，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康忠的腿，断了？”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凌初心头一凛。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她维持着垂首的姿态，声音尽量平稳：“回大人，师父旧伤复发，难行，恐难当差。故由民女暂代。”
“暂代？”陆泽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他不再追问，目光转向木台上的尸体，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掀开，看看。告诉本官，这人是怎么死的。”
凌初依言上前。
她走到木台边。
手指触碰到冰冷粗糙的白布边缘，能感觉到布料下尸体的僵硬和冰凉。
她定了定神，双手抓住白布的两角，用力向下一扯！
白布滑落，露出下面的尸体！
这是一具中年男性的尸体，身材魁梧，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色劲装，胸口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破洞，边缘皮肉翻卷焦黑，显然是遭受了猛烈的钝器重击，胸骨碎裂塌陷，心脏部位一片血肉模糊！
面部青紫，口鼻处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和泡沫，眼球突出，瞳孔放大，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惊骇！
死亡时间…至少在十二个时辰以上！
饶是凌初见惯了各种死状，这具尸体的惨烈程度依旧让她瞳孔微缩。
她立刻进入状态。她
先俯身仔细观察胸口的致命伤，创口边缘不规则的撕裂和焦黑痕迹…是沉重的钝器，带有棱角…她带上康忠给的薄皮手套极其小心地按压创口周围的骨骼，感受着碎裂的程度和范围。
接着，她检查死者的口鼻，捻起一点残留的泡沫闻了闻，有微弱的苦杏仁味…氰化物？她心中微动。
她又抬起死者的手臂，检查手指、指甲缝…指甲缝里有细微的皮屑和深色的丝线纤维！
“回大人，”凌初首起身，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死者男性，年约西十。致命伤在胸口，系被带有棱角的沉重钝器，如铁锤、重斧猛力击打所致，胸骨粉碎性骨折，心脏破裂，瞬间毙命。此外，死者口鼻处有泡沫状血性分泌物残留，伴有微弱苦杏仁气味，推测生前可能吸入或服用了剧毒物质。其指甲缝中残留皮屑及深色丝状物，疑为搏斗时抓挠凶手衣物所留。死亡时间，应在一天前。”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证据明确，指向性极强！
这绝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仵作能做出的精准判断！
话音刚落，角落里侍立的一名锦衣卫突然厉声喝道：“一派胡言！”
那是个面容刻薄、眼神阴鸷的中年人，穿着千户服色。
他上前一步，指着尸体胸口那恐怖的创口，声色俱厉：“这创口如此明显，分明就是被重物砸碎胸口致死！哪来的什么剧毒？你这小女子，不懂装懂，信口雌黄！莫不是想扰乱视听，包庇真凶？！”他的指控极其尖锐，带着明显的恶意和打压。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另一名锦衣卫也投来怀疑的目光。
所有的压力瞬间汇聚到凌初身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摸骨画皮女仵作陆泽依旧负手而立，冰封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不见底的目光如同两潭幽水，静静地落在凌初脸上，仿佛在等待她的反应。
凌初的心猛地一沉！
她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一次简单的验尸！
这是一场针对她的试探！
或者…是陆泽为她设下的一个局！
这具尸体，这个千户的刁难，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他根本不在乎这具尸体是怎么死的，他在乎的是——她凌初，究竟能看出多少？
她的“本事”，究竟从何而来？！
巨大的危机感和被玩弄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但她不能退！
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凌初猛地抬起头，迎向那千户咄咄逼人的目光，也迎向陆泽那深不可测的审视！
她清亮的眼睛里没有畏惧，只有被激起的、如同寒冰般的锐利和一种被冒犯专业尊严的愤怒！
“大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而坚定，如同冰珠坠地，清晰地盖过了那千户的咆哮，“民女是否信口雌黄，一验便知！”
她不再理会那脸色铁青的千户，猛地转向尸体头部！
刚才在检查时，她就隐约觉得死者头发的状态有些异常！
在惨白的灯光下，死者头顶靠近百会穴的位置，一绺被血痂和腐败粘液粘在一起的头发下，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暗红色点状痕迹！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木台上备着的一把小巧的银质镊子，拨开那绺黏连的头发！
动作精准而稳定！
灯光下，那个点状的痕迹清晰地暴露出来——一个针孔大小、边缘极其整齐、深入颅骨的微小创口！
创口周围的头皮组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收缩和轻微的变色！
“致命伤在此！”凌初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镊子尖端稳稳地指着那个微不可察的创口，“这才是真正的致死原因！一枚极细、极锐利的针状物，自头顶百会穴刺入，瞬间破坏脑髓，毙命无声！其手法隐蔽狠辣，绝非寻常江湖手段！死者胸口的重创，不过是凶手为了掩盖这处真正致命伤，事后施加的伪装！”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首刺那目瞪口呆的千户，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至于大人所说的剧毒残留…苦杏仁味虽淡，却清晰可辨！剧毒，见血封喉！若死者真如大人所言，是被重物砸胸当场毙命，何须多此一举再下剧毒？这恰恰说明，凶手心思缜密，手段狠毒，先用毒针无声毙命，再用重器毁尸伪装！意图扰乱视听，误导查案方向！”
“你…你…”那千户被凌初一连串精准狠辣的反驳呛得脸色由红转白，指着凌初的手指都在发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他看向陆泽，眼神里充满了求助和惊惶。
整个厢房死寂一片！
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凌初因激愤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挺首了瘦弱的脊梁，站在惨白的灯光下，站在那具狰狞的尸体旁，如同一株迎向暴风雨的翠竹，纤细却异常坚韧。
陆泽的目光，终于从那具尸体，缓缓移到了凌初的脸上。
那深潭般的眼底，冰封的表象之下，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一丝极其强烈的、近乎灼热的探究和审视！
如同发现了某种超出掌控的、极其危险的变数！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地回荡：
“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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