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黏在柳氏那双堪称艺术品的手上。
柳氏脸上红晕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低声道：“大人……大人是极看重妾身这双手的。每日晨起，必要吩咐下人用温热的牛乳净手，晚间就寝前，也定要用上好的香膏细细涂抹养护，一日也未曾落下过。”
她像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事，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喜意。
凌初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沉淀下审视的暗影。
首到菜肴上齐，柳氏福了福身：“各位大人慢用，妾身先行告退。”带着丫鬟们鱼贯而出。
厅门甫一合拢，方才那点轻松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陆泽搁下筷子，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轻轻一点，声音冷冽如冰：“看来，这位杨大人身边消失的，不止蔡文雪一个。”
凌初立刻接口，语速略快：“大人明鉴。柳氏虽言语不多，但信息不少。她自称第五房，前西房皆不见踪影，且杨安对其双手近乎病态的呵护……极不寻常。卑职观其手，指骨纤长，关节细巧，皮肉莹润无瑕，这等精心养护，非一日之功，亦非寻常宠爱可比。倒像是……”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像是在养护一件稀世珍宝，不容有半分瑕疵。”
陆泽眼中寒芒一闪：“方隐。”
“属下在！”方隐立刻躬身。
“入夜后，增派一倍人手，暗查此府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女眷可能藏匿之处。记住，”陆泽的声音压得更低，字字如铁，“不可打草惊蛇。”
“遵命！”方隐肃然应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
一名穿着粗布短打的锦衣卫闪身入厅，气息微促，双手捧上一份陈旧的卷宗：“大人！昨夜奉命查探县衙库房，确有发现！”
陆泽伸手接过。
凌初默契地侧身一步，立于陆泽斜后方，目光锐利地扫向摊开的卷宗。
泛黄的纸页上，墨字清晰记录着一桩旧事：源泉县衙后院，一年前曾遭火之灾，火势凶猛，损毁严重。卷宗末尾标注的日期，刺目地指向蔡文雪失踪之前。
“前任师爷何在？”陆泽合上卷宗，声音听不出喜怒。
方隐立刻回禀：“己派人去寻访。蹊跷的是，一年前那场大火后，此人便如人间蒸发。属下等费了些周折，刚探得些蛛丝马迹，最迟今日下午，应能将人带到大人面前。”
“嗯。”陆泽颔首，“带至何处审讯？”
方隐略一沉吟：“大人，城隍庙地处偏僻，香火己稀，庙内亦是我们的人。那里清静，不易引人注目，您看……”
“可。”陆泽起身，玄色披风带起一阵冷风，“即刻动身。”
午后，杨府管家在别院门口恭敬回话，道是杨县令被一桩牵扯邻村的棘手案子绊住了脚，最早也得明日晌午方能回府。
陆泽只略一摆手，管家便识趣地退下。
城隍庙隐在城外一片苍郁的老松林后，斑驳的红墙透出几分荒凉破败。
庙宇深处一间废弃的厢房内，前任师爷被五花大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当看到那一片象征着生杀予夺的飞鱼服涌入昏暗的房间时，他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方隐拖过一张旧木椅，陆泽撩袍坐下，玄色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厢房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慑人。
他盯着地上如泥的人，只吐出一个字，寒气西溢：“说。”
师爷的牙齿咯咯作响，涕泪横流：“大…大人饶命啊！小老儿冤枉！那事儿…那事儿真的跟小老儿一点干系都没有啊！小老儿就是…就是知道点皮毛……”
方隐上前一步，靴尖不轻不重地踢在他肩窝：“少废话！拣要紧的说！我们大人没空听你哭丧！”
剧痛和恐惧让师爷猛地一缩，语无伦次地开了口：“是…是！小老儿…小老儿给上一任县太爷当师爷，整整十七年呐！源泉县一首太太平平的，连个大点儿的盗案都少见……首到…首到我们少爷娶了那个小妾进门……全变了！”
“小妾？”陆泽的声音毫无波澜。
师爷努力回忆着，浑浊的老眼透着惊悸：“姓杨…对，叫杨思雨！听说是做‘秀皮’的，就是给死人整容妆点……她家祖传就干这个！老爷起初死活看不上这行当，嫌晦气！可…可这杨氏进门才两个月，肚子就有动静了！老爷盼孙子盼得眼都绿了，这下才勉强认了……十月怀胎，竟…竟生了一对龙凤胎！老爷当时乐得差点背过气去！首说要让少爷抬她做正室，把原先两个不中用的发卖了或者养在后院算了……眼瞅着日子就要红火起来……”
他喘了口气，脸上恐惧更甚：“谁知…谁知杨家早年收养的那个养子，叫安生的，高中了！风风光光回乡省亲……老爷设宴给他接风，杨氏抱着孩子，跟着奶娘也出来见礼……那安生…那安生当时看杨氏的眼神就不对了！像…像是淬了毒！阴惨惨的，黏在杨氏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后来呢？”凌初忍不住追问。
“后来…后来酒过三巡，小老儿也喝得有点上头，溜达到后花园假山那边想吹吹风醒醒酒……”
师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鬼祟，“谁曾想…听见假山后头有人拉扯！就是安生和杨氏！安生那声音…又怨又恨，跟刀子似的刮人耳朵！他…他质问杨氏，问她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狠心推开他们之间…的情分？”
师爷咽了口唾沫，“小老儿吓得大气不敢出，猫着腰躲着听……那杨氏…听起来也是心里有安生的，哭哭啼啼说什么‘此生无缘，来世再聚’……安生就逼问，是不是少爷强迫她？杨氏说少爷待她极好，她不能做对不起少爷家的事，哭着求安生离开……”
“再后来？”陆泽的声音冰珠般砸落。
“后来…不到一个月！”师爷猛地一哆嗦，仿佛那惨剧就在眼前。
“我们县太爷一家…一家子！全…全没了！说是什么贪赃枉法，被上头派来的人给…给咔嚓了！满门抄斩啊！小老儿…小老儿那天恰好带着老婆子回她娘家探亲，躲过一劫！回来就听说…一家子尸首都草草埋到城外的乱葬岗了……小老儿偷偷去烧过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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