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看向虚空，眼神狂乱，“谁让她不等我？谁让她嫁与他人，生儿育女，活得那么…那么‘好’！她倒是好好的生活了，可我呢？我的心，从离开源泉县那天起，就死了！烂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她！痛得钻心蚀骨！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在我够不到的地方，享受着属于别人的幸福！”
他神经质地笑起来，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我借着想要拉拢我的户部蔡大人那层关系，轻而易举地扳倒了那一家子。杀了，埋了，多干净！”
他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在暗无天日的死牢里，杨思雨抱着我的腿哭啊，求啊，问她的孩子在哪里……我就把这个……”
他指了指凌初手中的盒子，脸上露出魔鬼般的笑容，“拿给她看！他们杨家世代做‘秀皮’的，我的手艺，青出于蓝！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对不对？那是她亲生骨肉的皮啊！那么嫩，那么滑……她当时就疯了！撕心裂肺地咒骂我，说恨我入骨！哈哈哈！”
他疯狂大笑，眼泪却从眼角涌出，“恨？恨就对了！爱的尽头不就是恨吗？多浓烈！多痛快！我把她偷梁换柱藏了起来，在我新官上任的那天，我娶了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要给她我能给的一切！可她呢？”
他的笑容陡然扭曲，充满了怨毒，“她不识好歹！她放了一把火！想烧死我！也烧死了她自己！那天晚上，火光冲天，把半边天都烧红了！多美啊……我的心，也再一次被她烧成了灰烬！杨思雨，你好狠的心！连一点怜悯，一丝施舍，都不肯给我吗？！”
他喘着粗气，眼神涣散，陷入某种偏执的呓语：“至于蔡文雪？哼，她对我一见钟情？愚蠢！我只是看中了她的头发……和思雨年轻时一样乌黑亮泽的头发……既然思雨不肯活过来陪我，那我就自己造一个！一个完美的，只属于我的‘杨思雨’！我找啊，找啊，找和她有一样眼睛的，一样肌肤的，一样小脚的，一样纤手的……把她们最像思雨的部分取下来……拼凑起来……拼凑……”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病态的痴迷。
厅内一片死寂。
只有杨安粗重的喘息和柳易莐压抑的啜泣声。
陆泽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眸中所有情绪都己沉淀为冰冷的杀意。
他不再看地上那个疯子，只朝方隐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森然：“押下去。打入死牢。”
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上前，架起如同烂泥般的杨安，拖死狗般将他拖出了花厅。
柳易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在地，失声痛哭：“姐！舅舅！……你们…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次日午时三刻，菜市口。
天空阴沉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往日喧嚣的刑场，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和看客们压抑的兴奋所笼罩。
高台之上，身着囚衣、披头散发的安生，也就是县令杨安被五花大绑，跪在断头台前，形容枯槁，眼神空洞，仿佛早己魂飞魄散。
监斩官高坐台上。
陆泽端坐其侧，面色冷峻如石雕。
凌初侍立在他身后，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突然，她的视线凝固了！
人群边缘，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女子，一身素白如雪的孝服，脸上覆着厚厚的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睛。
她手里提着一个朴素的竹编食盒，正一步一步，异常缓慢而坚定地拨开人群，朝着行刑台走来。
“大人……”凌初下意识地低唤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或许……杨思雨她……真的没死？那场大火……”
陆泽的目光也瞬间锁定了那个白衣身影，眉头微蹙。
那白衣女子己穿过警戒的兵丁——无人阻拦她。
她提着食盒，一步步走上行刑台。
粗糙的木台阶在她脚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走到安生面前，停下脚步。
安生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茫然地看向眼前的白影。
女子没有说话。
她只是默默地打开食盒盖子，动作缓慢而专注。
她先端出一碗白米饭，又拿出一个雪白的馒头，最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古朴的铜质小香炉。
她将香炉端正地放在安生面前的台子上，从食盒底层取出三支细香，用火折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
女子双手捧香，朝着西边的天空，极其郑重地，深深拜了三拜。
风吹动她素白的衣袂和面纱，勾勒出单薄而孤绝的轮廓。
一个极其嘶哑、粗噶，如同被浓烟烈火灼伤过的声音，艰难地从面纱后传了出来，破碎不堪，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爹……相公……孩儿……一路……走好……”
这声音！
这称呼！
跪在地上的安生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猛地抬起头，死灰般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白衣女子，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嘶鸣：“是…是你吗？思…思雨？！”
女子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
那只手，在素白的衣袖下，依稀可见被火焰舔舐过的、狰狞扭曲的疤痕。
她的指尖颤抖着，轻轻勾住了覆面的白纱边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手上。
白纱，被她一点一点，揭了下来。
“嘶——”
台下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曾经清秀的鹅蛋脸轮廓依稀可辨，但大半边脸己彻底毁去！
暗红与焦黑交织的疤痕如同最恶毒的蛛网，狰狞地覆盖着皮肉，扭曲了五官。
鼻子只剩下一个变形的孔洞，嘴唇歪斜撕裂，唯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明亮如含春水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荒原，盛满了刻骨的痛苦与仇恨，正死死地钉在安生脸上！
安生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混着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杨思雨！如果这还能称之为“杨思雨”的话！她看着眼前这个毁了她一生、灭她满门、将她拖入地狱深渊的男人，那张被烈焰重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燃烧着比地狱业火更炽烈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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