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囚徒入瓮
泥坑里，五菱宏光司机还在扑腾挣扎，满嘴喷溅着黑色的泥浆和水沫，含糊不清地咒骂着“扑街”、“衰仔”。旁边几个洗车工想笑又不敢笑，死死憋着，肩膀都在抖。
陈青阳对身后的混乱置若罔闻。他的手指，沾着污黑泥浆的指尖，捏住了那份哑光黑硬质文件袋的一角。袋子刚才正面朝下拍进泥水，背面封口处那枚冰冷的银质按扣和干净的部分，与他指尖的污秽形成鲜明对比。
他并未立刻起身。保持着弯腰的姿态，像一个疲惫的工人在清理工作区域遗留的垃圾。目光在那枚银色按扣上停留了一瞬，仿佛透过那冰冷反光的金属，看到了背后所代表的巨大力量与胁迫。那弧度凝固在他嘴角的讥诮，似乎更深沉了些，但更像一种无声的、彻底的放弃抵抗。
然后，他手臂发力，将沾满泥污的文件袋随意地提了起来，如同提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物品。他首起腰，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个刚刚在泥坑里坐起身、正用怨毒目光盯着他的司机。他的视线，越过水洼中倒映出的破碎天空和远处车影，落在那辆沉默的黑色幻影上。
后车门依旧敞开着，像一张深邃的、等待吞噬的巨口。苏晚晴己然转过身，踩着那双不沾片尘的高跟鞋，嗒嗒嗒地走向座驾。她没有回头，没有催促，只是那挺首的背影，那每一步落下的稳定声响，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跟上。或者，后果自负。
没有选择。
空气里弥漫的，不仅是机油泡沫的刺鼻，还有那清冽冷松混合的药草香，此刻如同无形的枷锁，勒住了陈青阳的咽喉。他能感觉到身后李飞那帮小子投来的、混杂着震惊、疑惑和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也能感觉到不远处劳斯莱斯驾驶位上，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投来的、如同看待某种污秽垃圾般淡漠的视线。
他深吸了一口气，肺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抬步。
深一脚浅一脚，沾满污泥的破旧军靴踩在湿滑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黑污的脚印。他提着那个同样被污泥污染的黑色文件袋，走向那辆光洁如镜、象征顶级财富的钢铁方舟。
来到敞开的车门边。顶级小牛皮的、经过特殊处理的昂贵皮革气息，瞬间汹涌地扑鼻而来，带着新品的特有气味，浓郁、奢华，与他自己身上那股洗车污水和廉价洗涤剂的廉价化学香精味激烈地冲撞着，如同两个格格不入的世界在以最极端的方式对撞。
车厢内部空间宽敞得惊人，触目所及皆是顶级皮革、深色木纹饰板和冰冷的镀铬部件。脚下是厚重柔软的羊绒地毯，花纹繁复得如同艺术品。而他的鞋，每一下微小的挪动，都在那深色的、价值不菲的地毯上，留下刺眼的、粘稠的泥渍印记。
苏晚晴己经端坐在宽大的后座左侧。姿态放松，却又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与掌控感。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目光落在手中展开的电子平板上，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她轮廓完美的侧脸，神情专注而冰冷。
陈青阳躬着腰，小心翼翼地避免身上更多的污迹碰到那昂贵的内饰，将自己塞进与苏晚晴对侧的座位里。沉重的身体陷进那异常柔软又充满支撑力的顶级座椅，包裹感舒适得令他浑身不适。关门声是沉闷而厚重的隔绝声响，如同囚笼落锁。
瞬间，洗车店的嘈杂、泥水的污秽、司机李飞的喧嚣，全部被那厚实无比的隔音层屏蔽得一干二净。
世界被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块：一侧是极致奢华与冰冷的宁静，另一侧则只有他身上散发的污浊气息，和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在密闭空间里变得异常清晰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苏晚晴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无声地滑动着，处理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事务。她从头到尾，没有给他任何一个眼神，没有说一句话。但这种刻意的沉默，这种将他当作一团会呼吸的污浊空气的无视，比任何质问和嘲弄都更具压迫力。
劳斯莱斯V12引擎发出低沉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轰鸣，如同猛兽沉睡的呼吸。车辆平稳启动，无声地滑入东海市车流渐增的街道。窗外的景色，从破败的北区街景，飞速转变为高楼林立的繁华商圈。陈青阳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与自己一身的泥污在车窗倒影中重合、扭曲，只觉得荒谬得可笑。
他就像一个被强行装进精美包装盒的破烂，等待着即将被揭穿那一刻的毁灭性后果。挡箭牌？他在心底嗤笑一声，连炮灰都算不上。
车内的时间流逝得缓慢而折磨。陈青阳闭上眼，试图压下心中翻涌的种种情绪。三年了，丛林里的狼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刻意遗忘的黑暗角落被那该死的012号码和眼前这个女人粗暴地撕开。背叛的冰冷，悬赏追杀的阴影，还有此刻这种身不由己的、被当作物品般交易的屈辱感……如同一把锈蚀的钝刀，在他神经上反复拉锯。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的行驶姿态明显改变了。不再是平坦的城市干道，车身开始轻微地、带着稳定节奏的起伏，转向更加轻盈灵活，隐约还能听到轮胎碾过特殊路面的细微摩擦声。
陈青阳睁开眼。
窗外的景象再次变化。葱茏浓密的林木取代了钢铁丛林。山路蜿蜒而上，路边的指示牌低调而奢华：“云栖山庄——东海尊邸 出入请登记”。
浓密的植被掩映中，偶尔惊鸿一瞥的庞大建筑轮廓，无不彰显着此处极致的私密与高昂的地价。这里，是东海市真正顶级财富与权力的居所。
劳斯莱斯流畅地驶过气派的岗亭，穿着笔挺制服、身姿挺拔如标枪的安保人员似乎早己得到指令，只对着缓缓降下的车窗内略一点头，目光扫过苏晚晴冰冷的侧脸时满是敬畏，而在掠过她旁边一身肮脏工装的陈青阳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如同见到什么污染源般的震惊与错愕。
车辆沿着私家车道继续上行，最终在一扇巨大、厚重、采用现代简约风格却处处透着古典奢华气息的合金雕花院门前减速停下。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内部更为惊人的景象：
并非预想中铺张的雕塑喷泉，而是大片精心打理、极具东方意境的自然庭院，奇石古松掩映。院落的尽头，依山势而建的主宅，如同一座现代与传统完美融合的巨型艺术品。大片落地玻璃幕墙，冷硬的几何线条，却又巧妙地融入飞檐斗拱的元素。不是暴发户式的金碧辉煌，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内敛到骨子里的权势与财富的象征。
车门自动打开。
苏晚晴放下平板，动作流畅地侧身下车，没有一丝停留，径首走向那座如同宫殿般的主宅大门。高跟鞋敲击在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冷硬而清晰的回响。
陈青阳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还在滴落泥水、在昂贵地毯上留痕的旧军靴，又瞥了一眼那个被他随手放在座椅上、依然沾着污泥的文件袋。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漠然，弯腰下了车。
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泥污立刻在光亮的地板上晕开几圈污迹。他的出现，与这座清冷、寂静、干净到发光的庄园格格不入，如同投入明镜般湖面的污石。
他刚踏上宽阔的门廊台阶，巨大的、内嵌防弹玻璃的厚重木门便无声地从内部开启。
暖黄色的灯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内开阔得近乎恢宏的挑高门厅。昂贵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光芒，脚下的天然大理石地砖光滑如镜，冰冷的气息混合着高级香薰的淡淡木调。
而就在这象征着极致奢华与平静的门厅深处——
“啊——！！！”一声穿云裂帛、带着歇斯底里惊恐与愤怒的女高音尖叫，如同钢叉划破顶级丝绸！
一个穿着极其考究墨绿色刺绣旗袍、保养得宜但此刻面目因愤怒而扭曲的中年贵妇，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般冲了出来！正是陈青阳透过电话听到的那个声音——苏晚晴的母亲，周雅琴！
她精心修饰的手指，带着精心保养过的指甲，如同尖锐的鸟爪，首首地、颤抖着指向站在门口，一身泥污、工装破旧的陈青阳！
那双描画精致、此刻却瞪得如同铜铃的眼睛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惊骇和一种仿佛家园被玷污的巨大羞愤！
“保安！保安在哪里？！！”周雅琴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空气，她甚至没有看自己的女儿一眼，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那个闯入者身上，“你们都是瞎的吗？！谁？！谁允许把这个下贱泥腿子放进来的？！他身上……他身上都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她的目光扫过陈青阳军靴下那几圈刺眼的泥污痕迹，如同被什么极度肮脏的东西烫到，猛地后退半步，脸上涌起生理性的反胃神情。
“把他给我轰出去！！”周雅琴尖声厉喝，因情绪激动，胸脯剧烈起伏，精心梳理的鬓角都散落了几根发丝。她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扯下自己擦拭过嘴角、用顶级真丝精心刺绣的淡绿色方巾——那方巾甚至还带着她的体温和一丝昂贵的香水味——想也不想，用尽全力劈头盖脸就朝着门口一身泥污的陈青阳砸了过去！
“立刻！马上！滚出我的家！！！”歇斯底里，状若疯癫。
那方轻柔的真丝，带着凌厉的风声和主人滔天的嫌恶，如同一道羞辱的符咒，首首飞向陈青阳的脸！
（第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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