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亲王府的书房，与丞相府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供人附庸风雅的古玩字画，西壁悬挂的，是泛着冷光的长剑、劲弩，以及一幅巨大的、囊括了大靖王朝全部疆域和军事要塞的堪舆图。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与金属的冰冷味道，那是从缇骑司地牢里带出来的，权力的味道。
赵沉回来后，并没有去回味那块桂花糕的香甜。
他只是坐在那张能俯瞰整个京城舆图的书案后，静静地等待着。
他在等一份报告。
一份关于叶知微的，从小到大，无论巨细的，全部报告。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好奇。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让他感到了一丝失控。
他不喜欢失控，所以，他必须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将这个“变量”的全部信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夜半时分，卫风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
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了一份厚厚的卷宗。
“王爷，您要的东西。”
卫风的心里，是前所未有地困惑。
他是王爷手中最锋利的刀，负责的是刺探军情、监察百官、清除政敌。
可这一次，他动用了缇骑司最精锐的情报网络，去调查的，却是一个养在深闺、名不见经传的庶女。
调查结果更是让他大跌眼镜。
赵沉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份卷宗。
他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是叶知微的生平小像，画师画得很传神，画中少女眉眼低垂，带着一股怯生生的柔弱，一看就是那种最没有攻击性、也最无趣的大家闺秀。
赵沉的指腹，轻轻地从那张脸上而过。
【画得一点都不像。】他想。
【她害怕的时候，眼睛会瞪得像兔子。她吐槽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地撇一下。她犯傻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让人想……捏一把的傻气。】
他继续往下翻。
卷宗记录得极为详尽。
“……叶氏知微，丞相叶修远庶女，生母早亡，由继母刘氏抚养。性情胆小，懦弱，畏葸，不善言辞。”
赵沉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胆小懦弱？那个在心里把自己比作“移动荷尔蒙”和“不好生养的面瘫”的女人，胆小？
“……毫无才情，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道，皆无涉猎。平日深居简出，唯喜甜食，尤爱城南李记糕点与王婆桂花糕。”
这倒是不假。他尝过。
“……极畏其父与嫡姐。景元七年春，因误踩其嫡姐叶婉柔裙角，被罚跪祠堂两时辰，期间啜泣不止。”
赵沉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花园里，她那句“笑吧笑吧，你爹下个月就要被抄家了”的恶毒吐槽。
啜泣不止？他觉得，她心里大概是在骂“活该你裙子长得拖地，绊死你才好”。
“……景元八年秋，叶丞相家宴考较子女学问，叶知微因紧张，背不出《女诫》，当场昏厥。”
赵沉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句“芭比Q了”，和那段关于“被打包送去地府给阎王爷当压寨夫人”的悲惨畅想。
就这种精神头，还能被一本破《女诫》吓晕过去？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下去。
卷宗里的叶知微，和一个正常的、甚至比正常还要平庸几分的胆小庶女，没有任何区别。她的人生，就是一部被嫡姐的光环全方位碾压的、充满了“对不起”、“我错了”和眼泪的血泪史。
这和他亲耳“听”到的那个吐槽犀利、用词清奇、逻辑清晰、偶尔还带点小腹黑的灵魂，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一个人，怎么可以分裂到这种地步？
卷宗的最后，提到了丞相府最近发生的两件怪事。
“其一，家宴前，夫人刘氏赐二小姐燕窝一碗。二小姐未饮，后，燕窝被相爷以雷霆手段扣下，经查，内含致人腹泻的西域奇药。”
“其二，家宴上，大小姐叶婉柔欲坐窗边贵妃榻。相爷无故震怒，呵斥大小姐起身。大小姐刚一离榻，榻腿应声而断。”
“两桩异事，皆与二小姐叶知微有关。然，缇骑司密探遍查，皆无法解释，二小姐是如何在事前，得知燕窝有毒，与榻腿将断的。”
卷宗的结尾，负责情报的下属，用一种极为困惑的语气，写下了结论：“此事诡异，非人力可为。”
赵沉将卷宗缓缓合上。
他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他确定了。
纸面上的调查，己经毫无意义。
他这位小未婚妻的身上，藏着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甚至超越了凡人的认知。
是妖术？
是鬼魅附体？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天赋？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就像一个顶级的棋手，厌倦了世间所有的凡俗对手，却忽然发现了一盘前所未见的、来自神明的棋局。
他想破开它，看清里面的所有构造。
赵沉的眼中，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焰，那是属于猎人的、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知道，要了解最真实的她，要解开这个谜团，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靠近她。
亲临现场，亲耳去听，亲眼去看。
“卫风。”
“属下在。”
“明日，本王要再去一趟城防营。”赵沉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平静，“路线……就从丞相府那条街走。”
卫风心中一凛，不敢多问，立刻领命：“是。”
待卫风退下，赵沉独自一人坐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他拿起那块被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又看了一眼。
嘴角那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再次浮现。
他想，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和自己的小王妃，又来一次真正的“偶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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