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深渊般的死寂。
马车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变得稀薄而压抑，让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叶知微就那么首勾勾地盯着赵沉，不说话，也不动，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美丽的雕像。她的内心，此刻己经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片被彻底摧毁、夷为平地后的虚无与空白。
她所有的思维，都凝固在了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发现上。
他能听见。
他真的能听见。
他能听见她心里想的一切。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神魂之上，让她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却又被巨大的震惊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赵沉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过。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面对过千军万马，面对过帝王的猜忌，面对过最阴险的刺杀，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束手无策。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从震惊、惊恐，到慢慢浮现出委屈、羞愤，最后化为一片死灰般茫然的眼睛，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细密的疼。
他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
从他说出那句“天作之合”的瞬间，他们之间这场持续了数月的、他自以为充满了情趣的“猫鼠游戏”，就己经宣告结束。
现在，是审判的时刻。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叶知微几乎以为这又是一场她的幻觉。
终于，他缓缓地、郑重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再是从容不迫，反而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与不自然。
“是。”
他只说了一个字。
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我们第一次在丞相府见面开始，我就能……听见。”
他决定，坦白，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坦白出来。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日，你跪在地上，心里在想……我不好生养。”
轰！叶知微的脑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雷，炸得她眼前发黑。那段久远的、她自己都快要忘了的社死记忆，被他毫不留情地翻了出来，公开处刑。
赵沉没有停，他知道，此刻的停顿，比继续说下去，要残忍得多。
“后来，我知道了你那碗加了料的燕窝，知道了那张会塌的贵妃榻。我开始觉得你很有趣，开始找各种借口，去‘偶遇’你。”
“我听着你在心里吐槽那些欺负你的贵女，听着你为了送我一块三文钱的桂花糕而纠结了一整晚，听着你吐槽我送你的喜服像是寿衣……”
他每说一件，叶知微的身体，就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
一桩桩，一件件……
所有的“巧合”，所有的“默契”，所有的“心有灵犀”，在这一刻，都被他亲手揭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下面那个让她无地自容的、荒诞的真相。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心有灵犀。
不过是，他在对她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全天候无死角的“思想窃听”！
而她，就像一个光着身子的小丑，在他面前，卖力地、毫无知觉地，进行着一场又一场滑稽的、自以为是的表演！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最凶猛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到粉，再到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所以……”她终于找回了一丝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你什么都知道？我……我心里想的那些……所有乱七八糟的……你全都知道？”
“是。”赵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疼得无以复加，却还是选择了最诚实的回答。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她，却被她猛地一下，像受惊的兔子般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一丝自己都说不清的笨拙，他试图解释，试图安抚：“知微，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你的心声，是我在那个冰冷孤寂的世界里，听到的唯一有趣和真实的声音。我……”
他想说，我因此而爱上你。
但这句话，此刻说出来，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叶知微己经听不进去了。
她的脑子，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的、她过去在心里上演过的、关于赵沉的“内心小剧场”，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偷偷地、细致地评价过他的腹肌和腰线！
想起了自己曾经吐槽他面瘫、性冷淡、在床笫之事上肯定是个“理论派”！
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在心里叫他“活阎王”、“大冰块”、“魔鬼”，甚至还给他设计过各种离谱的死法！
想起了自己因为他一个吻、一个拥抱，而在内心上演的那些百转千回的、堪比话本的少女心事！
想起了自己前几天，还在心里得意洋洋地称呼他为“我的霸道总裁老公”！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全想起来了！
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听见了！
他全都听见了！
在她对着他那张俊脸犯花痴的时候，他听见了！
在她心里骂他、吐槽他的时候，他听见了！
在她为他心动、为他脸红心跳的时候，他全都听见了！
她过去这几个月，究竟……究竟都在一个能听见她所有心声的男人面前，进行了哪些堪称“公开处刑”级别的、史诗级的、惨绝人寰的社死表演啊？！
“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充满了羞愤、绝望与无尽懊悔的尖叫，终于从叶知微的喉咙里爆发了出来。
她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冲击，一把抢过旁边的枕头，死死地蒙住自己的脸，然后将整个人都缩进了马车的角落里，蜷成了一只自闭的、拒绝与世界和解的……小小的春卷。
没脸活了。
她，叶知微，今天，就要死在这辆回京的马车上了。
死因：乌龙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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