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上午。
林妙仪和林学民一起上街进行最后的年货采买。
这是他们父女俩在省城过的第一个年。
也是林妙仪真正意义上融入80年代、扎根立足的第一个新年。
他们去了省城著名的公园看冰灯，逛了庙会看舞龙舞狮，还去看了场热闹的贺岁电影。
林妙仪努力让自己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中，感受着这个时代的年味。
然而，那些关于沈政安和姜薇的流言。
却像细小的尘埃，无孔不入。
在庙会拥挤的人潮中。
在公园看冰灯时。
甚至在买菜时听到邻摊的闲聊……
“沈排长和他对象”、“般配”、“青梅竹马”……
这些字眼，总会不经意地钻进她的耳朵。
起初，她只是觉得有点吵，有点烦。
她以为自己不在乎。
她和沈政安之间。
从一开始就带着互相试探和某种程度的“利用”。
他需要她破除流言，证明自己并非因私废公。
而她，也需要他提供的庇护和那点若有似无的“背景”。
她以为自己是清醒的，是置身事外的。
可当那些“般配”、“青梅竹马”的话语一次次响起。
当她想象着沈政安和另一个女子并肩看戏、言笑晏晏的画面时。
心里某个角落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泛起酸涩和……失落？
她甩甩头，试图把这奇怪的感觉赶走。
一定是最近太累了。
她对自己说。
沈政安那样的人。
家世好，前程好，找个门当户对、温婉大方的对象。
不是很正常吗？
她林妙仪。
一个从海边小城闯出来的个体户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当初答应和他在一起，不也是看中了他的“庇护”吗？
现在生意稳定了，他有了自己的生活，这不是很好吗？
可为什么……心里会有点空落落的？
林学民显然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他看着女儿在热闹的庙会上偶尔走神的样子。
心里沉甸甸的，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原本以为沈政安是个靠谱的，是真心待他闺女好。
现在看来……唉！
这城里人的心思真是猜不透！
他快走两步，跟女儿并肩，低声嘟囔了一句。
“闺女，咱……咱过好自己的年！别的……别想那么多！”
林妙仪转过头，对父亲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嗯，爸，我知道。咱回家，做年夜饭！”
她加快了脚步 仿佛要把那些恼人的流言甩在身后。
只是那笑容到底没能完全驱散眼底悄然蒙上的一层薄雾。
吉普车碾过京郊略显颠簸的道路卷起一路尘土。
驶入大院。
车内气氛有些微妙。
赵延坐在副驾。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车窗框，哼着不成调的港台歌曲。
沈政安和姜薇并排坐在后座。
中间隔着一道无形，却又清晰存在的距离。
姜薇微微侧头，看着车窗外熟悉的京城冬日景象。
她眼角余光瞥向身旁沉默的男人，他军帽下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绷紧。
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里，周身散发着一种疏离感。
“薇薇，”
赵延又转向姜薇，语气熟稔。
“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匆匆忙忙就飞回法国吧？”
姜薇收回落在沈政安身上的目光，对着赵延温婉一笑。
“这次……想多待一阵子。巴黎那边……暂时没什么要紧事。”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
“而且……国内变化挺大的，想好好看看。”
“这就对了！”
赵延一拍大腿。
“国内现在发展多快！遍地是机会！比你在国外喝那些洋墨水强多了！再说了，”
他促狭地朝沈政安的方向努努嘴。
“有些人啊，你再不回来看看，指不定就被哪个不开眼的给抢走了！”
姜薇的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绯红，嗔怪地瞪了赵延一眼。
“延哥！你胡说什么呢！”
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沈政安。
沈政安依旧没什么反应。
仿佛没听见。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闭目养神。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爬满枯藤，透着厚重历史感的小楼前。
这是沈家的宅子。
门口有哨兵站岗。
“到了！”
赵延率先跳下车，伸了个懒腰。
“哎哟喂，可算到了！政安，你家我就不进去了，先撤！晚上‘老地方’，给你接风洗尘！”
他不等沈政安回应，就麻利地钻进旁边一辆等候的黑色轿车。
与姜薇一起，一溜烟走了。
沈政安看着车驶离，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家门。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老管家福伯迎了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包。
“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和夫人下午有外事活动，还没回来。房间都给您收拾好了。”
“知道了，福伯。”
沈政安脱下军帽和大衣递给福伯。
环顾了一下熟悉又有些空旷的客厅。
红木家具，墙上挂着字画，角落的留声机蒙着绒布罩子，一切井井有条。
透着一种属于老牌家族的威仪。
没有预想中父母的迎接，他心底反而松了口气。
晚上七点。
京城西郊一处外表毫不起眼。
挂着“翠竹苑文化交流中心”牌子的院子深处。
却是另一番天地。
这里是京城大院子弟们心照不宣的“老地方”——
一个模仿香港夜总会风格。
挂着“音乐茶座”羊头，卖着特权“狗肉”的隐秘场所。
厚重的隔音门一关，外面世界的清冷被彻底隔绝。
最大的包厢里。
水晶吊灯洒下暖昧的光晕，丝绒沙发围成一圈。
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撞击着耳膜，彩色的旋转灯球在墙上投下迷幻的光斑。
赵延做东。
叫来了七八个平时玩得来的发小、朋友，都是京城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子弟。
桌上摆满了进口的洋酒，精致的果盘还有几盘西式点心。
穿着剪裁合体，类似西装套裙的女服务员穿梭其间。
殷勤地倒酒点烟。
气氛很快被酒精和音乐烘托得热烈起来。
赵延显然是气氛担当。
搂着一个穿着亮片裙子的女孩。
大声讲着在省城的“见闻”，添油加醋。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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