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那团冲天而起的火球，仿佛是地狱深处喷吐出的怒焰，将广陵上空的云层，都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滚烫的气浪，裹挟着碎石与木屑，向西面八方席卷开来，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呼啸。
整个水泥工坊的核心区域，己经彻底从大地上被抹去，只留下一个巨大而焦黑的深坑。
坑洞的边缘，无数被烧成焦炭的残骸，扭曲成各种痛苦的姿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与硫磺混合的恶臭。
赵云单膝跪在废墟的边缘。
他的银甲，被熏得漆黑，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英俊面容，此刻却冷硬得如同北地的万年玄冰。
他的手，正死死地攥着一截从焦土中挖出的断箭。
那箭簇的造型，那尾羽的样式，他熟悉到了骨子里。
曹军制式，破甲重箭。
一滴滚烫的鲜血，从他紧握的拳锋指缝间渗出，滴落在脚下尚有余温的焦土上。
“滋啦——”
一声轻响，冒起一缕白烟。
他的身后，是侥幸逃生的工匠与士兵，哭喊声，呻吟声，交织成一片人间炼狱。
赵云却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只剩下手中那截冰冷的箭簇，以及眼中那两团足以焚化钢铁的怒火。
曹操。
你，越界了。
……
当刘玄赶到时，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晨曦的微光，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的暖意，反而让这片废墟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没有去看那些惨不忍睹的尸骸，也没有理会前来禀报的将官。
他只是平静地，一步一步，走到了赵云的身边。
“子龙。”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
赵云缓缓站起身，将那截断箭，递到了刘玄的面前。
“军师，是属下失职。”
刘玄接过了断箭，用手指轻轻着上面冰冷的金属质感。
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
他只是转过身，面对着这片如同被天罚过的土地，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仿佛一个最精密的仪器，正在扫描分析着眼前的一切。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出入。”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抚恤死者家属，按最高标准的三倍发放。”
“传令陈登，彻查广陵城内所有匠人、流民的户籍，特别是近三个月内，从豫州、兖州方向过来的人。”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清晰而冷静地发出，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周围的混乱与恐慌，仿佛被他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强行压制了下去。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按照他的指令，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就在此时，一名玄甲营的亲卫，快步上前，递上了一卷用蜡丸封好的密信。
“军师，徐州加急。”
刘玄接过蜡丸，捏碎，展开里面的细绢。
信，是徐庶派人送来的。
上面的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写就。
内容，却让刘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庶于许都暗查，闻曹军近期于豫州，大量采购、提炼一种名为‘黑火药’之物，其主料，为硝石、硫磺。据闻，此物易燃易爆，威力巨大。庶心甚忧，恐其对主公不利。望军师早做提防。】
豫州。
硝石。
刘玄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那截曹军断箭上。
一条无形的线，瞬间将许都的阴谋，与广陵的爆炸，紧紧地串联在了一起。
他缓缓地，将那张细绢，凑到一旁的火堆前。
看着它，化为一缕飞灰。
“好一个曹孟德。”
刘玄低声自语，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极点的弧度。
“不但要毁了我的水泥，还要用这惊天一爆，嫁祸于我。”
他几乎可以想象，此刻，曹操的使者，恐怕己经在前往荆州的路上了。
他们会告诉刘表，他刘备在徐州私造“神物”，引来天谴，此乃不祥之兆。
他们会说，刘备治下不严，连工坊都护不住，如何能镇守一方。
他们甚至会暗示，这场爆炸，根本就是刘备为了掩盖与山越等贼寇勾结，私造兵器的证据，而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
一环扣一环，招招致命。
为的，就是激怒刘表，让他出兵攻打徐州，让刘备陷入两面夹击的死地。
“军师。”
陈登也匆匆赶来，他的脸色同样难看，眼中布满了血丝。
“下官己经查过，工坊的核心窑区，最近新招募了七名来自豫州的匠人。”
“其中六人，都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只剩下一个，名叫李二的，昨夜恰好告假，说是腹泻不止，躲过了一劫。”
刘玄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他在哪？”
“己经被控制起来，就在城西的临时监牢。”
刘玄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赵云提着龙胆亮银枪，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杀气。
……
城西监牢，阴暗而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稻草腐烂的霉味。
那个名叫李二的匠人，被两名玄甲营士兵，死死地按跪在地上。
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饱经风霜的工匠。
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双手布满了老茧。
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茫然，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大人……大人饶命啊！”
“小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个烧窑的，我……”
刘玄没有坐下。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站在李二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审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监牢里，除了李二那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再无半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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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的冷汗，己经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终于，他崩溃了。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他抬起头，涕泪横流地哀嚎着。
“是……是校尉大人派我来的！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混进工坊！”
“他给了我一个包裹，让我找机会，把它扔进温度最高的窑里！”
“他说那是什么神仙法器，能帮刘皇叔……不，是帮刘备，建功立业！”
“我真的不知道会爆炸啊！我真的不知道会死那么多人啊！饶命啊，大人！”
刘玄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截断箭。
然后，缓缓地，蹲下身，将那冰冷的箭簇，轻轻地，抵在了李二的脖颈上。
“你说的校尉，叫什么名字。”
“他在哪里。”
“你们在荆州，还联络了谁。”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入了李二的骨髓。
李二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闪着幽光的箭簇，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知道，自己但凡有一句假话，下一刻，这支箭，就会毫不犹豫地，洞穿他的喉咙。
“他……他叫夏侯恩。”
“是曹丞相的背剑官。”
“他……他现在应该己经去了襄阳。”
“他让我传话……给蔡瑁将军……”
李二的声音，己经细若蚊蝇，带着哭腔，将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
曹操，联络蔡瑁。
以水泥坊的爆炸为引，诱骗刘表，出兵攻打徐州。
事成之后，曹操会出兵，与蔡瑁里应外合，共取荆州。
而蔡瑁，将成为新的荆州之主。
听完这一切，刘玄缓缓地站起身。
他收回了那截断箭。
李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拖出去。”
刘玄转身，向外走去，只留下了三个冰冷的字。
“处理掉。”
身后，传来了李二绝望而凄厉的惨叫，但很快，便戛然而舍。
走出监牢，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赵云走上前来，眼神中的杀意，己经浓得化不开。
“军师，是否要派人，截杀那夏侯恩？”
“不。”
刘玄摇了摇头，他眯起眼睛，看着南方，那片属于荆州的天空。
“杀一个夏侯恩，没有任何意义。”
“曹操想玩火，想把荆州也拖下水。”
“那我们就陪他玩一把大的。”
“他不是想让刘表怀疑我吗？”
刘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
“我就让刘表，先怀疑他那个好姐夫。”
他转头看向赵云。
“子龙，去玄甲营中，挑选一名最机智，最悍不畏死的勇士。”
“要一个，愿意用自己的命，去完成任务的人。”
赵云浑身一震，他立刻明白了刘玄的意图。
“军师放心。”
……
半个时辰后，一间密室之内。
一名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的玄甲营死士，单膝跪在刘玄面前。
刘玄亲自，将一封用火漆封好的密信，交到他的手中。
那信，是刘玄模仿刘备的笔迹，亲手所写。
信的内容，是写给“山越诸部大首领”的。
信中，刘备“痛陈”曹操篡汉之野心，约定与山越各部，南北并起，共击曹贼。
而信中最关键的一句是：【此事，己得荆州蔡瑁将军之助，彼为内应，大事可期。】
“你的任务，不是把信送到。”
刘玄看着眼前的死士，声音低沉而有力。
“你的任务，是带着这封信，想尽一切办法，‘意外’地，被刘表的巡江水军抓住。”
“记住，绝对不能落入蔡瑁和他的人手中。”
“你会被严刑拷打，但你什么都不能说。”
“你只需要，死死护住这封信，首到它，被呈到刘表的案前。”
“你，会死。”
“但你的家人，我会用我刘玄的性命担保，保他们一生一世，衣食无忧。”
那名死士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愿为军师效死！”
说罢，他将密信贴身藏好，转身，走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赵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敬佩。
“军师，此计，能成吗？”
“刘表生性多疑，他未必会信。”
刘玄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微风吹拂着他的脸颊。
“他信不?信，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根刺，己经扎进了他的心里。”
“一个多疑的主公，面对一个手握重兵，又可能与外敌勾结的姻亲。”
“他会怎么做？”
刘玄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
“他会寻找一个新的，可以制衡蔡瑁的力量。”
“而放眼天下，还有谁，比我大哥这个汉室宗亲，更合适呢？”
……
数日后，徐州，州牧府。
就在刘备等人，为如何向天下人解释水泥坊的“天谴”，而焦头烂额之时。
一名来自襄阳的使者，风尘仆仆地，被带到了大堂之上。
那使者，对着刘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我家主公，荆州牧刘景升，听闻徐州之事，深感忧虑。”
“主公言，曹贼野心，路人皆知，此番徐州之变，必有其阴谋在内。”
使者顿了顿，抬起头，说出了一句让刘备、关羽、张飞，都当场愣住的话。
“我家主公，特遣小人前来，想请玄德公，能亲赴襄阳一叙。”
“共商，抗曹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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