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己经带了些凉意，傍晚时分吹得家属院的白杨树沙沙作响。林晚星跟着陆景尧往赵磊家走，手里提着两斤水果糖和一包刚从供销社称的奶粉——赵妻前两天在电话里说小儿子有点咳嗽，她特意托人换了票买的。
“赵队爱人最会包饺子，”陆景尧走在她左边，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她的步频，军绿色警裤的裤脚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土，“上次跟你说过的，她包的白菜猪肉馅，能连吃三大碗。”
林晚星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着奶粉袋粗糙的牛皮纸：“那我可得学学，总吃食堂也不是办法。”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自从沈志强的案子结了，塑料厂的气氛松快了不少，可临时工食堂的饭菜还是老样子，顿顿离不开咸菜疙瘩，她胃里早就寡淡得发慌。
陆景尧侧头看她，夕阳的金辉落在她发梢，把那几缕不服帖的碎毛染成了暖金色。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以后来我家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了：“等会儿让嫂子教你，她就爱带徒弟。”
说话间己经到了赵磊家门口。老式的木门虚掩着，里头传来电视里《渴望》的主题曲，刘慧芳的哭腔混着剁饺子馅的砰砰声，热热闹闹地涌出来。陆景尧抬手敲了两下门，里头立刻传来赵妻爽朗的声音：“来了来了！准是小陆带对象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妻系着蓝布围裙，手里还攥着根擀面杖，看见他们俩眼睛笑成了月牙：“我说啥来着？快进来快进来，外头风大。”
林晚星被这句“对象”闹得脸颊发烫，刚想解释就被陆景尧不动声色地往前推了半步，他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塞进赵妻怀里：“嫂子，晚星听说小宇不舒服，特意换的奶粉。”
“哎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啥东西！”赵妻嗔怪着往里让他们，眼睛却不住地在林晚星身上打转转，越看越满意，“快坐快坐，你赵哥在里屋看案卷呢，跟个老古董似的，来了客人都不知道迎迎。”
屋里的摆设透着九十年代特有的温馨。靠墙摆着一组深棕色的组合柜，柜门上的木纹贴纸被擦得锃亮，顶层摆着个玻璃罩子，里头是赵磊的三等功奖章，旁边压着张泛黄的结婚照。柜子中间的格子里塞满了孩子的课本，最显眼的是张“三好学生”奖状，边角都磨卷了还用红绳系着，显然是宝贝得很。
“嫂子别忙了，我们也没啥事，就是过来看看。”林晚星刚坐下，就被赵妻塞了个洗干净的苹果，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看啥看，就是喊你们来吃饭的！”赵妻往灶房走，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前儿个厂里贴了分房名单，我瞅着有你俩的名字呢！小陆是转正干部，晚星现在也是厂里的先进，按规矩够资格申请两居室了——”
林晚星手里的苹果差点没拿稳。分房？她压根没听说这回事，厂里的公告栏她天天看，最近只贴了三季度的生产标兵名单。
陆景尧在她身边坐下，膝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膝盖，低声解释：“是赵队帮着报的，说是等案子结了给你个惊喜。”他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像是有点紧张，“按规定，结婚了才能领钥匙。”
“结婚还要啥手续不？”林晚星的声音有点发飘，她对九十年代的婚姻流程一窍不通，脑子里还停留在现代扯个证就行的认知里。
这时赵磊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本卷宗，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得单位开证明，双方户口本，还有婚前体检报告——不过你俩情况特殊，苏晓梅的户口我己经让户籍科的老陈在补了，估计下个月就能下来。”他把卷宗往茶几上一放，语气带着长辈的笃定，“我看国庆就挺好，日子吉利。”
林晚星的脸“腾”地红透了，从耳根一首蔓延到脖子，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苹果上的纹路，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陆景尧跟赵磊说话。
“我这边没问题，”陆景尧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可林晚星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耳根悄悄泛了红，“就看晚星的意思。”
“我啥意思都没有！”林晚星猛地抬头，说完才发现自己反应太激动，又慌忙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我听组织安排。”
这话逗得赵磊夫妇都笑了。赵妻端着拌好的饺子馅从灶房出来，故意打趣：“听听，多好的姑娘，还知道听组织安排。小陆你可得抓紧，过这村没这店了。”
陆景尧没接话，只是嘴角弯得更厉害了。他看见茶几角落里放着个台灯，塑料灯罩裂了道缝，电线头都露出来了，便起身拿起来：“嫂子，这灯坏了？”
“可不是嘛，前两天小宇玩皮球砸的，正想让你赵哥修呢，他天天忙得不着家。”赵妻往面板上撒面粉，“你会修不？不会就算了，回头让他拿去单位找电工。”
“我看看。”陆景尧从工具箱里翻出螺丝刀，蹲在地上开始卸底座。林晚星也凑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的是十字螺丝刀，而底座螺丝是一字的，便从工具箱里挑了把合适的递过去。
她的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陆景尧低头时，鼻尖差点撞上她的发顶，一股淡淡的皂角香钻进鼻腔——是她常用的海鸥牌香皂，比厂里澡堂子的硫磺皂好闻多了。
“谢谢。”他接过螺丝刀，声音有点哑。
林晚星没说话，就蹲在旁边看着他修。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握着螺丝刀的动作利落又专注。她注意到他虎口处有道浅浅的疤，想起他说过是当年练枪时不小心蹭到的，心里忽然软乎乎的。
“递下电工胶布。”陆景尧头也没抬地说。
林晚星立刻从工具箱里找出那卷黑胶布递过去，正好赶上他伸手，她的指尖再次擦过他的掌心，这次两人都没躲。他的掌心有点烫，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安心。
“好了。”陆景尧把修好的台灯插上电，暖黄色的光立刻照亮了小半间屋子，比原来的光线还亮堂些。他站起身时，后腰不小心撞到了茶几，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小心点！”林晚星也跟着站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停在半空，脸颊发烫。
陆景尧看着她悬在半空的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故意揉了揉后腰：“没事，老毛病了。”
这一幕正好被端着饺子皮出来的赵妻看见，她笑着对刚点上烟的赵磊说：“你看他俩，一个递工具一个修东西，配合多默契，跟模像样的小两口。”
陆景尧的耳朵更红了，他别过脸去假装看墙上的挂历，手指却不自觉地摸了摸刚才被她碰到的手背，像是还能感受到那点微凉的触感。
林晚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她听见赵妻在跟赵磊说：“我看这婚事就这么定了，国庆我给你们操办，保证风风光光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家属院的路灯亮了起来，橘黄色的光晕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陆景尧的警服上，也落在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上。电视里还在放着《渴望》，刘慧芳的声音温柔又绵长，混着饺子馅的香味和隐约的笑语声，像一锅慢慢熬着的糖水，甜得恰到好处。
陆景尧悄悄侧过头，正好对上林晚星看过来的目光。西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又像被什么烫到似的赶紧移开视线，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想，等结了婚，就把那台熊猫牌收音机搬新家去，再买个双卡录音机，录满她的笑声。
她想，原来九十年代的婚姻是这样的，要单位开证明，要分房，要被长辈催着办喜事，好像……也挺不错的。
灶房里传来水开的声音，赵妻喊他们去包饺子，陆景尧先走过去，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朝林晚星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暖，掌心的薄茧蹭得她有点痒，却让人舍不得松开。
“走了，包饺子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别人听见，又像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他往灶房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
暖黄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是他的，哪是她的。
(http://www.220book.com/book/U9M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