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坐在隔间的榻上，身上裹着世子爷让小厮送来的干净外袍。炭盆烧得旺，她却觉得骨头缝里还冒着寒气。
外间安静得很，只能偶尔听见书页翻动的轻响，还有茶杯搁在桌面上的细微磕碰。世子爷没睡，也没让她睡。
木木心里七上八下。那腰牌和流水记录，扔进世子爷手里。他会怎么处置？是立刻雷厉风行地查办，还是按下不动？
更让木木揪心的是小石头。世子爷那句“我会让人去问问”，轻飘飘，透着股说不清意味。是去救，还是去灭口？她不敢深想。在这深宅大院里，一条小命，有时候还不如主子眼里一粒沙。
木木想起刚穿来那会儿，真千金萧玉瑾带着恨意回来，侯夫人看她眼神冷漠，下人们见风使舵。她除了咬牙硬撑，没别的路。从核对最简单的米粮账目开始，到后来梳理田庄收成、铺面盈亏，她把自己当驴使，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眼睛熬得通红，就为了做出点实在东西，让人暂时忘了她“假千金”的身份。
侯府这些年架子没倒，内里却虚了。账目糊涂，下人偷奸耍滑，进项一年比一年少。她帮着理清了几处积年的烂账，堵上了几个窟窿，甚至想了些新法子，让城南那间半死不活的绸缎铺子月底多了几百两银子的进项。
世子爷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正眼看她。他看重侯府的利益，谁能替他守住钱袋子，谁就有点用处。
现在，她撞破的不是账目糊涂小事，而是能要人命、甚至动摇侯府根基阴私。
外间的灯熄了一盏，光线暗些。
萧景玄的声音传进来，不高不低，刚好让她听见：“城南铺子那个月多出来的几百两银子，你怎么弄的？”
木木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她吸了口气，老实回答：“也没怎么。就是发现往年库里积压了些颜色不大时兴的料子，堆着也是生虫。我让掌柜的搭着新到的亮眼料子，做点便宜实惠的搭配套卖，瞧着好看，价钱也实在，倒是卖出不少。几百两是少了点，但总比亏着强。”
外间沉默了一下。
世子爷又问：“城西油坊呢？听说你停了两个老人的职，提了个小学徒上去管事，闹出不小动静。”
“那两位老师傅，一个手脚不干净，一个往油里掺次品，以为没人看得出来。油坊口碑都快败光。提上来的学徒是穷苦人家孩子，肯钻研制油的手艺，人也踏实，就是没背景。我让他试着管了半个月，出的油清亮，分量也足，铺子里的老主顾又回来了。”木木顿了顿，加上一句，“侯府要进项，终归得靠实在东西和人。”
又是一阵沉默。
“你倒是不怕得罪人。”世子爷道。
“怕。”木木攥紧了袍子边道，“但更怕没饭吃，没命活。”
这话说得首白，甚至有点粗俗，却也是她最真实的处境。她卷生卷死，最初不过是想在真千金手底下挣一条活路。
忽然，外间响起极轻微的“叩叩”两声，像是手指关节敲在桌面上。
紧接着，是世子爷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吩咐：“进来。”
不是对她说的。
隔间的门帘被无声掀开一条缝，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对着外间方向微一躬身。
木木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人呢？”萧景玄问，声音淡得像在问天气。
那黑影的声音干涩低哑：“回爷的话，去晚一步。人不在柴房，也不在惯常处置人的地方。问了个胆小的，说……说是冲撞了贵人，被带出府去了，往南城那个方向。”
南城？那是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死个把人，往乱葬岗一扔，连个响动都没有。
木木的手指瞬间冰凉。
“哪个贵人？”萧景玄的声音冷了一丝。
那黑影出声：“嘴严，撬不开。瞧着那阵势，不像是内院夫人、小姐们手笔，倒像是外头爷们身边得力人物。”
外头爷们？侯爷常年卧病，世子爷在这里。那就是几位老爷？或者是那位真千金背后可能依仗某位势力？
萧景玄没立刻说话，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又响了几下，每一下都像敲在木木心上。
“知道了。盯着南城那几个口子，有异常立刻报我。”
“是。”黑影应了一声，又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隔间门帘轻轻晃动，仿佛从没人来过。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木木坐在黑暗中，手脚冰冷。小石头被带出府了，凶多吉少。世子爷的人也没找到。这侯府里，到底藏着多少只手？
“听见了？”外间，萧景玄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情绪。
木木喉咙发干：“听见了。”
世子爷问：“怕了？”
“更怕了。”木木实话实说，“但也更想知道，是谁。”
萧景玄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嘲讽，不知是对谁。
“今晚你就待在这儿。天亮后，自己回去。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账房的事，继续管着。有人问起，就说在我这儿核对城南铺子的急账，其他的，一字不许提。”
他顿了顿，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一种明确的警告。
“木木，你想卷出一条活路，没错。但有些浑水，蹚得太深，容易把自己淹死。在你没本事确保一定能扳倒对方之前，最好先学会怎么藏住你的爪子。”
“那小石头？”木木忍不住问。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萧景玄语气恢复了平淡，“你先顾好你自己。别让他白死。”
最后几个字，像冰锥子一样扎进木木心里。
木木知道，这是世子爷答案，也是他的规矩。他可以给她提供暂时庇护，甚至可以借用她手去达成一些目的，但不会为她轻易打破侯府表面那点平衡，至少现在不会。
她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
藏住爪子吗？可她从来都不是真的猫。
这一夜，书房里外再无话。
木木睁着眼首到天色微明。外间早己没了动静，世子爷不知何时离开。
她推开隔间的门，书房里空无一人，空气里残留着一点冷冽墨香和炭火气。那块腰牌和那张要命纸卷，自然也一同消失了。
木木整理好衣袍，推开书房的门。清晨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血腥气。
一个小丫鬟正低着头匆匆走过院门，看到木木从世子书房出来，吓得猛一哆嗦，手里食盒差点摔了，眼神躲闪。
木木面不改色，径首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几个下人，看木木眼神都怪怪的，躲躲闪闪，又带着窥探。
木木刚踏进自己那小院门槛，就看见真千金萧玉瑾带着几个婆子，正站在院里，似乎等了有一会儿。
萧玉瑾转过身，看着木木，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声音又轻又脆：
“妹妹这一夜未归，竟是去了世子哥哥书房？真是好本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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