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木木坐在书案前，脊背挺得笔首。
春杏取来各房用度明细厚厚一沓，堆在案头。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浮动微尘，也照亮了账册上密密麻麻数字。
侯府深院，此刻静得只能听见她翻动纸页沙沙声，还有自己平稳心跳。
她知道，暗处眼睛或许还在窥视，越是如此，越不能自乱阵脚。
世子让她按兵不动，专心养伤，她比谁都清楚，不动并不意味着不作为。
她经营至今所编织网，正是该派上用场时。
指尖划过墨迹未干新录条目，目光迅速捕捉着异常。
大厨房采买，炭火一项，数目比去岁冬多了三成。
去岁是十年不遇严冬，今岁暖春早至，这额外炭火去了何处？
针线房丝线银钱支取，频率增高，近半年府中并未大规模裁制新衣。多出来份额，对应的是哪里开销？
还有各房丫鬟小厮月例赏钱…
几处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浮动，分散在不同院落，若非她早己将侯府日常运转每一道脉络熟记于心，绝难发现。
这些看似孤立异常，她需要找到那根能将其串联起来线。
木木出声：“春杏。”
“小姐有何吩咐？”春杏立刻上前。
“去问问咱们安插在大厨房王婆子，上月领走二等银霜炭，各房具体是如何分配？
尤其是…大小姐回府后，她院里用度可有特例增补？要悄无声息地问。”
春杏心领神会，低声道：“是，小姐。“针线房那边…”
木木打断她：
“那个不急，先查炭火，让账房小李管事把他手上经手、所有与城外别院庄子上有关采买票据，无论大小，明早全都送过来，就说我要核对春耕种子款项。”
“奴婢明白。”春杏应声退下，脚步轻快沉稳。
木木重新拿起另一本账册——那是她私下记录，关于府中一些特殊往来流水。
世子遇刺，肃王府觊觎，内鬼作祟…这些风暴中心阴谋离她似乎很远，又与这府邸里最细微日常息息相关。
阴谋需要银钱打点，需要人手传递，总会留下痕迹。那些痕迹，往往就藏在这些看似平常账目数字之下。
她不相信萧玉瑾有能耐首接与肃王府勾结，若有人利用她情绪，暗中引导，借她手达成目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日头渐渐西斜。
当春杏再次悄声进来时，带回消息让木木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小姐，问清楚了。大小姐院里用度确是比照旧例，并未额外增补炭火。
多出份额是走公中采购，被柳姨娘的人以老爷书房夜间寒冷，需额外添盆为由领走。咱们在老爷书房外伺候丫头说，书房炭从未增加。”
柳姨娘？木木指尖轻轻点着桌面。那是侯爷一位宠妾，出身不高，最是谨小慎微，只知穿衣打扮，讨好侯爷，从不掺和府中事务。她要那么多炭做什么？
木木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侯府院落布局图。西院有一个偏僻角门，平日只用于运送柴炭杂物，守门婆子…似乎是柳姨娘远方亲戚。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那里。
木木没有妄动。柳姨娘？她不像是能有这般心思和胆量的人。这更像是一层烟雾。
木木出声：“春杏，之前让你留意各房近日有无生面孔出入，尤其是西院附近，有何发现？”
春杏压低声音：
“正要回禀小姐。大小姐身边新来那个二等丫鬟，叫翠儿。
前段日子下午她鬼鬼祟祟去过西院后巷，像是掉了什么东西在那，找了半晌。西院后巷，离柳姨娘院子隔着一整排下人房呢。”
萧玉瑾的丫鬟？去了西院附近？
木木立刻将几件事串联起来：
萧玉瑾在意锦囊→她的丫鬟异常出现在可能被用作秘密通道西院角门附近。
同时，西院柳姨娘名下异常领取大量可用于贿赂或遮掩行踪炭火——炭火可轻易兑换成银钱，也可用于收买底层仆役。
肃王府杀手精准地在她去寺庙时出现。
一个模糊链条逐渐清晰。
有人利用柳姨娘名头，或许是通过收买她身边人，暗中运作，将西院角门变成一个情报传递点。
萧玉瑾，很可能被当成枪使。她的丫鬟是无意中发现，还是被刻意引导，将二小姐可能知晓锦囊秘密信息，在那个角落掉落或传递出去。
杀手因此得到情报。
好精妙，好隐蔽手法。几乎完全隐匿在日常运转琐碎之下。
若不是她木木将整个侯府运作机制都啃透，根本无从察觉。
这内鬼，对侯府内部流程极其熟悉，且心思缜密。
她立刻起身，走到书案另一边，抽出一份她整理侯府人事档案。上面详细记录着各房略有头脸仆役亲属关系、升迁路径、甚至一些不为人知喜好和把柄。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在西院角门守门婆子关系网上，柳姨娘远亲有一个儿子，好赌，年前欠了一大笔债，最近阔绰起来，还了赌债…
木木的心跳微微加速。
找到了一个可能突破口。
她没有声张，没有立刻去告知世子。世子有他的安排，而她，有她的方法。
她需要证据，更需要知道，这背后到底还藏着多少人。打草惊蛇，只会让线断裂得更深。
她重新坐回案前，铺开纸笔，开始默写一份名单——是所有近期与西院角门守门婆子一家有过接触，或有可能经手炭火采买、兑换银钱环节仆役名字。
烛火摇曳，将木木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沉静而专注。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冒牌货。她是织网人，是藏在账本数字之后，冷静俯瞰着整个侯府明暗棋局棋手。
那些想把她浸猪笼的人，那些想借刀杀人的人，恐怕永远也想不到，这个他们眼中软柿子，早己将这座深宅大院一切，变成了她最坚硬盔甲和最锋利武器。
账册翻动间，乾坤暗藏。
她倒要看看，这侯府水，究竟有多深。
她撒下网，又能捞出怎样意想不到大鱼。
夜，还很长。侯府暗流，在她笔下无声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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