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安侯府亭台楼阁彻底吞没。梆子声透过湿冷空气传来，三更天了。
西院那扇平日里只走柴炭泔水偏僻角门，今夜，它隐隐透着不同寻常。
墙根阴影里，两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身影屏息凝神。一个是木木暗中收拢、擅长追踪前院护院，另一个是春杏找来、嘴巴极严哑婆子，耳朵灵得很。
时间流淌得极慢。护院脚尖有些发麻，哑婆子浑浊老眼忽然睁大，干枯手指定格在一个方向。
角门内侧，传来极轻微、几乎是错觉咔哒声。不是风吹，是门闩被小心翼翼拨动动静！
护院瞬间绷紧全身肌肉，如同发现猎物夜豹。
门开一线，仅容一人侧身挤出。
一个穿着粗使婆子衣裳、用头巾包得严严实实身影闪出来，动作利落，完全没有老迈婆子迟缓。
她警惕地西下张望，寒风卷起她裙摆一角，露出一双半新不旧、绝非底层仆妇会穿软底绣鞋。
那身影快步走到角门外堆放杂物角落，窸窸窣窣地摸索片刻，取出一个小巧、用油布包裹物件，迅速塞入怀中。
就在她准备缩回门内时，另一阵脚步声从远处巷口传来，略显急促。
那婆子吓了一跳，缩回门后，却未完全合上门扇，留着一道缝隙暗中观察。
来者是个小厮打扮年轻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几乎是跑着冲到角门前，呼吸带着白气，显得惊慌失措。
他抬手欲敲门，又顿住，在原地转一圈，下意识地朝那堆杂物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暗处护院心头一跳——这小厮，是那个经办假木料单据外院副管事亲随跟班！
小厮最终没敢敲门，跺了跺脚，转身飞快地跑走，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巷道里。
角门后婆子这才轻轻合上门闩，一切重归寂静。
护院和哑婆子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震惊。那婆子身形动作，分明是个年轻女子！还有那双鞋，那小厮异常。
消息很快便由春杏递到尚未安寝木木耳中。
“女子？绣鞋？”木木捻着指尖，脑中飞快闪过府中所有可能与此事有关女眷。柳姨娘？她身边心腹？还是萧玉瑾房里人？那小厮惊慌离去，又预示着什么？
她原本打算将炭火案线索整理成册，悄无声息地递给世子。今夜这意外发现，让水变得更浑，也更危险。那意外现身婆子和惊慌小厮，打草惊蛇可能性极大。
木木瞬间改变主意。不能再等！必须立刻让世子知情，抢在对方毁灭证据或做出更过激反应之前！
她迅速将核心线索——
假单据、柳姨娘超额炭火、角门未曾修缮证词、守门婆子其子赌债、以及刚刚发现疑似内部女子伪装及小厮异常——
精简扼要地写在一条窄窄素绢上，卷成小卷，塞入一个细竹管内。
“春杏，立刻想办法，务必亲手交到世子书房心腹长随手中，就说是我偶然发现账目疑点，循例上报，请世子示下。”
木木语气急促沉稳。
“不要经过任何中间环节！”
“是！”春杏紧紧攥住竹管，身影没入夜色。
木木独自坐在灯下，心跳如鼓。她破了世子“静养”禁令，主动踏入漩涡。世子会如何反应？是嫌她多事？
等待时间格外漫长。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纸噗噗作响，每一次声响都让木木心弦绷紧一分。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外传来沉稳而熟悉脚步声，不止一人。
木木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房门被推开，一身墨色常服世子萧衍立在门口，眸色深沉如同窗外夜，手里正捏着那卷素绢。他身后跟着是如同影子般贴身护卫。
他目光落在木木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审度，锐利得几乎要刺穿她强作镇定。
“偶然发现？循例上报？”萧衍声音听不出喜怒，缓步走进来，“萧玉柔，你真是每一次，都能偶然给本世子带来意想不到惊喜。”
他用的不是她在现代木木名字，也不是略带轻嘲二妹妹，而是连名带姓萧玉柔。
木木掌心沁出薄汗，垂下眼帘道：“世子明鉴，我只是核对账目，觉得有些不对，不敢隐瞒。”
“不敢隐瞒？”萧衍打断她，轻笑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你这份不敢隐瞒，倒是比府里养了十几年暗卫还要精准几分。”
他抖开那素绢道：“炭火，假单据，角门，赌债。甚至今夜西角门动静，你静养得真是成果斐然。”
他的话像是鞭子，抽散木木试图维持伪装。他不仅收到消息，可能比她更早、更清楚地掌握西角门动向！那他之前按兵不动是为什么？试探她？
新的危机感如同冰水，瞬间浇透木木脊背。
世子上前一步，高大身影带来极强压迫感，他几乎是贴着木木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冷冽道：
“本世子倒是小瞧你能耐，也小瞧你胆子。你知不知道，你摸到这根线，另一端拴着的可能不只是侯府后宅阴私？”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警告？
“肃王府探子，可能己因你今晚偶然发现，而动起来了。”
木木抬头，撞入世子深不见底眼眸中。
真假千金争斗，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一股更庞大、更冰冷阴影，因她这求生一卷，正悄然向着侯府笼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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