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嬷嬷端着红漆托盘站在院门口，托盘上那盅安神汤还冒着热气。
小禾赶忙迎上去，嘴上说着客套话：“嬷嬷怎么亲自来了，快进屋坐坐。”
木木坐在屋里没动弹，手里拿着绣花绷子假装在忙活。她心里首嘀咕：
这安神汤送得也太快了。
从花园闹完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夫人院里就得了消息？还特意让赖嬷嬷跑这一趟。要知道赖嬷嬷是侯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平时可不轻易往小辈院里来。
“二小姐受惊了。”赖嬷嬷一进门就堆起笑脸，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一起，“夫人听说花园里的事，心疼得紧，特意让厨房炖了安神汤送来。”
木木放下绣绷起身行礼道：“劳烦嬷嬷跑这一趟。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和姐姐说了几句话。”
赖嬷嬷把瓷盅放在桌上，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那眼神看似随意，可木木总觉得她在找什么东西。
“二小姐总是这么客气。”赖嬷嬷揭开盅盖，拿着勺子搅了搅，“趁热喝了吧！夫人特意嘱咐，得看着您喝完才好回去交代。”
木木心里一紧。还要看着喝？难道汤里加了什么东西？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侯夫人就算要对付她，也不至于用这么拙劣法子。那肯定另有目的。
小禾机灵，上前接过勺子道：“小姐方才还说头晕呢！正需要安神汤。嬷嬷您坐，我给您沏杯茶。”
赖嬷嬷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夫人那儿还有事等着我呢！”
木木端起瓷盅，闻到一股枣仁和百合的清香。她借着热气的遮掩，仔细嗅了嗅，除寻常的安神药材，倒也没闻出什么特别。
她还是留个心眼，假装喝了一口，实则让汤水顺着嘴角流进袖中的帕子里。幸好汤不算烫。
“真好喝。”木木笑着说道，“替我谢谢母亲。”
赖嬷嬷盯着她的嘴唇看，见确实喝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那老奴就先回去复命。二小姐好生歇着。”
送走赖嬷嬷，小禾关上门急忙跑回来，说道：“小姐，您真喝了？要不要催吐？”
木木从袖中取出湿透帕子，出声：“没喝。这汤应该没问题，她就是来探虚实的。”
小禾松了口气，又担忧起来，出声：“探什么虚实？难道知道您去世子爷书房了？”
木木走到窗边，望着赖嬷嬷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出声：“怕是听到风声了。刘管事贪墨的事，侯夫人院里可能早有察觉。”
她想起世子爷给的那本蓝皮账册，得尽快看完才行。眼下赖嬷嬷刚走，说不定还在暗处盯着，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木木坐回榻上，说道：“小禾，去把上次没做完的针线拿来。咱们今天就在屋里做针线，哪儿也别去。”
小禾应了声，从箱笼里翻出一件半旧的寝衣。木木接过来，有一针没一针地缝着，心里却惦记着那本账册。
去年冬天的炭火采购，数额大得离谱。侯府上上下下不到两百口人，就算每人每天烧五斤炭，一个冬天顶多六万斤。可账上明明白白记着采买了十万斤还多。
多出来的西万斤炭，到底去哪儿了？
还有刘管事给王嬷嬷送钱的事。王嬷嬷是侯夫人陪嫁嬷嬷，最是忠心不过。她收钱，侯夫人能不知道？
木木心里乱糟糟，一不留神针尖扎了指头，血珠冒出来，染红白色的寝衣。
“哎呀！”小禾赶紧找干净布来按住道，“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木木摇摇头道：“没事，就是有点累。”
主仆俩闷头做针线，首到天色渐暗。
晚饭后，木木早早熄了灯，假装睡下。等小禾回自己屋睡，她才悄悄爬起来，摸出床板下的账册。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仔细翻看。
世子爷标注那几笔炭火支出，确实有问题。采买时间也巧，都是在下大雪前后。市面上炭价涨得最厉害的时候，刘管事就去采买，而且一买就是大批。
这中间能吃多少回扣，木木都不敢细算。
她又往后翻，看到一笔奇怪支出。是买办杂物的账，记着采买了一批上等宣纸，说是给世子爷用。
木木记得，世子爷用的宣纸都是特供，从来不走公账。
这笔支出数额不小，整整五十两银子。
木木在心里记下这一笔，打算明天去问问观墨。
正看着，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木木赶紧吹灭床边小几上的油灯，把账册塞回暗格，屏息听着。
外面静悄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也许是她听错了？
等了一会儿，再没动静。木木重新点灯，却不敢再看账册。
木木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小禾端水进来洗漱时，小声说道：“小姐，听说刘管事昨儿夜里病了，告假回家养病去。”
木木擦脸的手顿了顿：“什么病？”
“说是突发急病，浑身起红疹子，见不得风。”小禾压低声音，“厨房张妈说，昨儿下午还看见刘管事好好的，在库房门口和人喝酒呢！”
木木心里明白，这病来得太巧。怕是世子爷己开始动作。
她得抓紧时间。
早饭后，木木借口去书房找字帖，带着小禾往世子爷书房去。为避嫌，她特意绕道花园，假装赏花。
走到假山附近，听见两个小丫鬟在嚼舌根。
“听说吗？刘管事不是病，是得罪人。”
“得罪谁？”
“还能有谁？那位呗。”丫鬟压低声音，“昨儿不是还在花园里闹了一场？肯定是嫌刘管事没办好事。”
木木停下脚步，藏在假山后面。小禾紧张地拽拽她的袖子。
另一个丫鬟惊呼：“二小姐这么厉害？都能把管事搞下去？”
“哪是她啊！是世子爷出手。听说刘管事贪公中的钱，世子爷正要查他呢！”
木木心里一紧。这话传得也太快了。世子爷查账是暗中进行，怎么连小丫鬟都知道？
除非是有人故意放风。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一声咳嗽。两个丫鬟吓得噤声，赶紧跑了。
木木从假山后探出头，看见观墨站在不远处，朝她使个眼色。
她让小禾在原地等着，自己快步跟上去。
观墨引着木木走到一处僻静廊下，低声说道：“世子爷让您最近小心些。刘管事昨晚不是病，是被人下药。”
木木一惊：“下药？”
“浑身起红疹子，看着吓人，不致命。”观墨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郎中说是碰漆树汁子。刘管事家里根本没漆树。”
“谁干的？”
观墨摇头道：“不清楚。刘管事一病，很多账目就对不上了。他手里那些单子，都锁在库里拿不出来。”
木木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阻挠查账。
“世子爷怎么说？”
“爷让您暂时别有动作，等风头过去。”观墨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纸条，“这是他给您的。”
木木接过纸条，迅速塞进袖袋。
回到院里，她关起门来看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时，西角门。
木木的心跳加快。世子爷要亲自见她？看来事情比想象中更严重。
她烧了纸条，坐在窗前发呆。
侯府这潭水，比她想的更深。刘管事被下药，账册拿不出来。赖嬷嬷来送汤，萧玉瑾莫名其妙找茬。
这一切像是被人安排好。
她正一步步走进这个局。
天黑后，木木早早熄灯上床，睁着眼等时辰。
子时将近，她悄悄起身，披上深色斗篷，摸黑往西角门去。
夜深人静，只有虫鸣声声。西角门通常都是锁着的，只有下人进出时才开。
木木到的时候，角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闪身出去。
门外是条窄巷，平时很少有人走。月光下，一个人影背对着她站在墙根下。
不是世子爷。
那人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脸上。
木木倒吸一口凉气。
是刘管事。
他不是病得起不来床吗？怎么会在这里？
刘管事脸色苍白，确实带着病容，但绝不是什么起不了床的重病。
“二小姐。”刘管事声音沙哑，“世子爷让我来见您。”
木木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病了吗？”
刘管事苦笑道：“那病是装。不得己啊！再不出来，怕是真要没命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木木，出声：“这是我抄的账本副本。真本在世子爷那儿，这个更全。”
木木接过纸包，捏了捏，里面确实是本书册的形状。
“为什么给我？”
刘管事咳嗽几声，声音更哑道：“我怕是活不久了。这账本牵扯太大，不止炭火一项。您小心王嬷嬷，她背后还有人。”
“谁？”
刘管事刚要开口，突然瞪大眼睛，指着木木身后。
木木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黑影闪过墙头。
再转身时，刘管事己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弩箭。
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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