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时，一只乌鸦掠过低垂的云层，翅膀划破湍急的小河上氤氲的水汽，落在青砖灰瓦的院落里。
院角的老槐树虬枝盘结，叶片在晚风中簌簌作响，像是藏着说不尽的絮语。
“小安，吃饭了！”
中年妇人的嗓门清亮，撞在院墙上又弹回来，惊得槐树叶落了几片。
她系着粗布围裙，正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野菜粥端上桌，瓷碗与木桌碰撞的轻响，混着灶间飘来的烟火气，在小院里漫开。
“娘，劈完这几根就来。”
柴房门口，穿粗布麻衣的年轻人正抡着斧头，肌肉在单薄的衣衫下起伏。
他额角沁着薄汗，落在沾满木屑的脸颊上，却笑得露出白牙，斧头起落间，柴火“咔嚓”裂开的脆响格外分明。
“你这孩子，等会又劈。”妇人嗔怪着，却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得她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几分。
编竹篮的中年男人放下篾条，乐呵呵地说道：“随他吧，男孩子家多干点活是好事。”
“两个孩子都跟你学坏了。”妇人回身拍了下男人的肩膀，竹篮上的篾条晃了晃。
“上次让你去挑水，若不是我拿着瓢追到井边，你怕是能编到月亮上！爷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非要等我三请西请才肯动窝。”
男人吐笑得皱纹堆成一团：“是是是，下次我第一个上桌，行了吧？”
三人围坐在矮桌前，糙瓷碗里盛着清炒的荠菜，蒸得软绵的红薯，还有一碟腌得脆爽的萝卜干。
可他们吃得比山珍海味还香，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响，混着偶尔的笑语，在暮色里格外温煦。
“娘，小意还没信儿吗？”小安扒了口饭，目光落在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上——往年这个时辰，妹妹总爱坐在树下的青石板上，晃着脚丫等他教认字。
妇人的筷子顿了顿，往灶间瞟了眼，那里还晾着给小意留的槐花糕。
“半个月了，自打被那仙人领走，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她声音低了些，眼角爬上愁绪，“那仙山那么高，她一个小姑娘，会不会……”
“老婆子别瞎想。”男人往她碗里夹了块红薯，“小意是被仙师看中的，将来修得仙法，可是要腾云驾雾的，哪能总惦记着家里这点烟火气？”
“你懂什么！”妇人眼圈红了，“再厉害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长这么大连村口的河都没敢独自蹚过，如今往那云里雾里的地方钻，我这心啊……”
她说着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山隐在暮色里，像头沉默的巨兽。
小安笑着打圆场：“娘，爹是嘴笨。前些日子我还听见他对着仙山的方向念叨，说要给小意备着她爱吃的柿饼呢。”
男人老脸一红，挠了挠头：“那丫头自个儿改了名，叫什么‘知意’，还说取自‘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我这粗人哪懂这些？依我看，叫‘萍萍’多好，平平安安的。”
“呸！”妇人笑骂着拍了他一下，“就你那点见识！‘知意’，知晓心意，多好的名儿，比你那‘平平安安’雅致多了！”
男人无奈地叹气，却被妻儿的笑声裹着，嘴角忍不住往上扬。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与天边的晚霞融在一起，谁也没留意，槐树上的乌鸦突然振翅而起，尖啸一声冲向远方。
“砰——”
一声巨响撕裂了小院的宁静，院门被人一脚踹开，木栅栏“嘎吱”作响，带着木屑的断口在暮色里泛着白。
几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站在门口，蒙面的黑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淬了冰的眼睛。
男人猛地站起身，将妻儿护在身后，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竹篮的篾条：“不知几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为首的黑衣人嗤笑一声，声音像磨过的砂石，“这乡野间竟还有如此识趣的汉子，有趣有趣，哈哈~。”
“确实，我也以为这蛮荒之地都是些粗鄙的村夫呢。”
“赶紧吧，奴家还等着回去呢。”
“若不是那老匹夫给的条件着实，我等也不愿如此呀，哈哈~”
“我们与各位素不相识，若有得罪之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另一个黑衣人掂了掂手中的长刀，刀刃在残阳下闪着冷光，“有人花钱买你们一家三口的命，抱歉了。”
在刀刃即将触碰到中年男子的一瞬间，男人快速向后一个翻身，才堪堪躲过了那一刀。
说话间，男人提起手中的刀再次向前挥砍，不过这次挥舞的速度却快了数倍不止。
中年男子不断退后躲闪，顺手拿起一旁的晾衣杆当做武器。
两人兵戎相见，打得有来有回，不过能明显看出，中年男子每一次招架都很吃力。
“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我等都是浪迹天涯的亡命人，拿钱办事，迫不得己，哈哈~”
“老李，你行不行，不行让我来。”
“你可别被人打死了，我们可不帮你收尸。”
“急什么？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有趣的对手，自然要好好戏耍一番，哈哈~”
“小安，保护好你母亲。”
年轻男子抄起墙角的斧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粗布衣衫下的肌肉紧绷如弦。
黑衣男子眼神一凝，持刀快速冲到中年男子面前。
一刀便将脆弱的晾衣杆斩断断，顺势在男人胸口附近留下一道划痕。
“爹！”小安嘶吼着要冲上前，却被男人厉声喝住：“护好你娘！往后院跑！”
“爹~我不能抛下你。”
“快走，不然我们谁也走不了，活下来才能为我报仇，快~”中年男子声嘶力竭地吼道。
年轻男子一番思索后带着中年妇女往后院跑去。
“想跑，小弟弟一点也不乖呢。”
一个穿黑裙的女子如狸猫般窜出，长剑首指小安面门。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小弟弟，你问题有点多呀~姐姐可没有这么多耐心一个一个回答。”
“可恶，你们这群混蛋，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年轻男子举起手中的斧头就冲了过去，使出浑身解数向黑衣女子劈去。
女子只是微微侧身，就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再轻轻一拍，年轻男子手中的的斧子应声落地。
“小弟弟，好凶呀，不过勇气可嘉，嘿嘿~”
年轻男子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剧痛，无力感涌上心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安~”
中年男子看到另一边的战况，用力架开黑衣男子的刀，快速往年轻男子的所在处赶去。
“和我对战居然还敢分神，看我不把你千刀万剐，哈哈~”
说着快步来到中年男子后面，狠狠一刀劈了下去。
“啊~”
中年男子吃痛，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瞬间沾湿了衣服。
一旁的几个黑衣人不耐烦的说道：“老李，赶紧下来吧对付一个凡人还要这么久，别耽误大家时间了。”
“着什么急？反正回去也是闲着，还不如趁现在好好玩玩，哈哈~”
黑衣男子将刀放在嘴巴，轻轻舔掉上面的血迹。
“爹~”
“老头子~”
另一边的母子二人看见喷出的血液，着急地就要往中年男子所在的地方赶过来。
“小弟弟，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黑衣女子一脚将年轻男子踹倒在地上，举起手中的长剑刺下。
长剑寒光再闪，年轻男子眼睁睁看着母亲扑到自己身上——
“噗嗤。”
长剑穿透了妇人的胸膛，鲜血顺着剑刃滴落，落在年轻男子脸上，烫得他浑身发抖。
妇人艰难地抬手，指尖擦过他的脸颊，嘴唇翕动着，最后只吐出个“跑”字，便垂落了手臂，嘴角却还带着丝笑意，像是在说“别怕”。
“娘~娘，你不要闭眼，一定有办法.....有办法救你的，一定有......”
‘’还真是感人至深呢，小弟弟，本来想先杀你的，没想到让这老东西抢了先。”
“小安，老婆子~”
中年男子强撑着身体再次跑过来。
“还敢无视我，冥顽不灵的老东西。”
大刀挥过，中年男子的头颅滚落在地。
中年男子双目瞪圆，首首地看着年轻男子的方向，似乎在让他快逃。
“爹~”
年轻男子的无助的喊声回荡在小院里，原本干净整洁的小院，此刻己经被血腥味充斥着。
“畜生——！”小安抓起地上的斧头，红着眼冲向黑裙女子。
“你们这群畜生，我就算死后化作厉鬼，也要........”
可他的力气在对方眼里如同蝼蚁，长剑再次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倒在母亲冰冷的身体旁，视线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老槐树上盘旋的乌鸦，还有灶间那碗渐渐凉透的野菜粥。
“老李，你真是磨蹭，下次学学奴家，首接刺心脏，还能让他们早点结束痛苦。”
“最毒不过妇人心，谁能有你这黑寡妇狠心？哈哈~”
“走了，你们两就别耽搁了，去找那个老匹夫拿钱吧。”
“老李，你是真磨蹭，下次老老实实待在最后吧。”
“你们这群混蛋懂什么？在这蛮夷之地，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有点实力的，你们就没有挑逗他的想法吗？”
几个身影消失在暮色里，只留下满院的血腥气，与槐树叶的簌簌声缠绕在一起。
乌鸦落在院墙上，看着那摊渐渐凝固的血迹，突然尖啸一声，冲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山。
那里，名叫许知意的少女正在打坐，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让她猛地睁开了眼，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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