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信永中和会计师事务所的写字楼还亮着大半灯火，像座浮在雨夜里的孤岛。林晓棠坐在财务部的格子间里，面前摊着厚厚的增值税报表，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财务部的格子间像个巨大的蜂巢，每个人都埋在文件堆里，只有打印机吞吐纸张的"沙沙"声在空旷里回荡，混着远处茶水间传来的速溶咖啡味——那是最便宜的那种，三合一，甜得发腻。
她的白衬衫袖口沾着块褐色的咖啡渍，像只丑陋的虫子趴在那里。那是下午给部门主管张明送报表时留下的——当时张明坐在办公桌后，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突然说"报表放这儿吧"，她刚把文件放在桌上，他的手就"不小心"碰倒了咖啡杯，滚烫的液体泼在她手腕上，现在还留着片淡红色的印记。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张明捏着她的手腕"道歉"，手指在她小臂上蹭了半天，酒气混着劣质古龙水的味道扑在她脸上，那味道让她想起老家夜市摊的廉价香水。"晓棠啊，女孩子这么拼干嘛？"他的拇指在她手腕内侧，那里的皮肤最薄，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有时候机会比努力重要，你说对吧？"
林晓棠当时猛地抽回手，说"没事张主管"，转身就走，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像黏腻的蛛网，缠得她喘不过气。
手机在桌洞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映出医院的名字。林晓棠的心一紧，掏出手机点开短信："您母亲住院费用己欠款13465.82元，请于三日内缴清，否则将影响后续治疗。"她盯着那条短信，数字后面的小数点像根针，扎得她眼睛发酸。13465.82元，这个数字她能倒背如流——相当于她两个月的工资，扣除房租和基本开销后，要攒西个月才能凑齐。
她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半块早上没吃完的面包，是便利店打折时买的，干硬得硌牙。这是她今天的第二顿饭，第一顿是早上七点在地铁站买的馒头，一块五毛钱，她分了两半，一半当早饭，一半当午饭。此刻胃里空荡荡的，像个无底洞，可她一点食欲都没有。
"小林，这份报表你再核对下。"张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晓棠吓得手一抖，面包渣掉在键盘上，钻进了按键缝隙里。她抬起头，看见张明穿着件紧身Polo衫，肚子把衣服撑得鼓鼓的，领口的扣子崩开一颗，露出脖子上那根粗粗的金链子，链子上挂着个虎头吊坠，在灯光下闪着俗气的光。他手里拿着份文件，眼神黏在她领口，像只贪婪的苍蝇，嗡嗡地叫着。
"张主管，我这就弄。"她低下头，假装整理报表，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扫过她的肩膀，带着黏腻的温度，像有虫子在爬。她的手指在键盘上乱敲，屏幕上的数字变得模糊起来。
张明把文件放在她桌上，故意把胳膊肘往她胸前靠了靠，他的袖口沾着油渍，不知道是午饭还是晚饭蹭上的。"王总刚才还问起你呢，说你报表做得细，是个好苗子。"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自以为是的诱惑，"今晚有个客户饭局，你跟我一起去，认识认识人。王总手里有个大项目，要是能拿下，明年升职......"
林晓棠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指甲掐进掌心。她知道这种"饭局"意味着什么——上个月部门聚餐，实习生小李喝多了被客户拉着灌酒，客户的手还在她腰上乱摸，小李哭着跑回来，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核桃，递交了辞职信。"张主管，我今晚还有报表没弄完，明天一早就要交......"
"报表明天再弄嘛，多大点事。"张明的手搭上她的椅背，手指几乎要碰到她的头发，他的指甲缝里还留着黑泥，"你看你，来所里一年了，还在做基础核酸，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跟我去见见世面，对你有好处。"他的手指突然滑到她的耳垂，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你这么聪明，该懂我的意思吧？"
林晓棠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像指甲划过玻璃。周围几个加班的同事抬起头，又迅速低下头假装忙碌，键盘声突然变得异常响亮。"张主管，报表真的很急。"她往后退了一步，撞到身后的文件柜，一摞凭证哗啦啦掉下来，撒了一地。
张明的脸色沉了沉，嘴角却还挂着笑，那笑容像块没化透的冰："行，那你忙。"他弯腰捡凭针，手指故意划过她的脚踝，冰凉的触感让她像被电打了一样跳起来。"不过晓棠，机会不是天天有的。"他首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很重，"你妈那边......医药费也挺紧张的吧？我听说，尿毒症透析可是不能停的......"
这句话像把钝刀，一下子剖开了她所有的伪装。林晓棠僵在原地，看着张明慢悠悠地走出格子间，他的背影透着志在必得的得意，金链子在灯光下晃来晃去。她蹲下来捡凭证，指尖碰到冰凉的纸张，突然想起母亲在视频里说的话："再不交医药费，下周就不能透析了......"
茶水间的微波炉"叮"地响了一声，有人端着便当出来，红烧肉的香味飘过来，浓得化不开。林晓棠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在安静的格子间里格外清晰。她摸出桌洞里的半块面包，塞进嘴里用力嚼着，干得喉咙发疼，像在吞砂纸。
窗外的雨还在下，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雨水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像无数条流泪的眼睛。远处的霓虹灯透过雨幕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被打湿的油画。
凌晨一点，报表终于做完了。林晓棠把文件放进档案袋，袋口的绳子勒得她手指发红。走出写字楼时，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裹紧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那是大学时买的，现在袖口己经磨破了。
出租车在路边亮着空车灯，红色的"空车"二字在雨夜里格外醒目。司机探出头问："美女，走吗？"林晓棠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只有三张十块和几个硬币，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地铁站。
候车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穿代驾服的男人在角落打盹，蓝色的马甲上印着"迅驰代驾"西个字，胸口的反光条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光。男人的脚边放着个保温杯，盖子没拧紧，能闻到里面廉价茶叶的味道。
林晓棠盯着那西个字，突然掏出手机，下载了代驾APP。认证通过时，屏幕弹出一行字："恭喜您成为第30085名深漂司机"。紧接着跳出个广告弹窗："小额贷款，三分钟放款，利息低至0.05%！"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知道这种贷款的套路，利息是按天算的，利滚利，借一万块，半年能变成十万。最终她还是按了返回键。
第一单提示音响起时，她正在过地铁安检。系统显示是豪华车型，接客点在香蜜湖会所。林晓棠攥紧手机，突然觉得口袋里的会计从业资格证硌得慌——那是她当年考了三次才拿到的证，第一次差两分，第二次因为母亲住院缺考，第三次她在考场外等了三个小时，手里攥着速效救心丸，就怕自己紧张得晕倒。拿到证那天，她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在电话里笑得大声："我闺女以后是会计师了！有出息！"
雨还在下，她跑出地铁站，冲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像无数根针在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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