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陆凛回来了。
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佣人，一边松领带，一边往楼上走。
余心宝的房间，门虚掩着，没有关严。
透过门缝，他看到他的小姑娘躺在床上，小小的身体蜷在被子里。
他放轻了脚步，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他母亲的声音。
“哎哟，你看看我们心宝，多争气！在学校那么辛苦，还拿了个优秀标兵回来！”陈曼坐在床边，一边给余心宝掖被角，一边跟旁边的秀姐念叨。
秀姐也笑着附和：“是啊，心宝小姐这性子，真是没得说。夫人您是没看见，刚才我帮小姐整理军训服，那领口袖口，都磨破了边了，她愣是一声没吭。”
陈曼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今天在操场上，要不是真疼得撑不住了，她肯定还咬着牙硬挺着呢。这傻孩子……”
陆凛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
优秀标兵。
他的小姑娘，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变得强大起来。
他无声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曼一回头，看见儿子，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哎呀，光顾着说话了，”她站起身，拍了拍秀姐的胳膊，“我们下去看看，给心宝熬点山药粥，喝点清淡的好克化。”
秀姐会意，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余心宝听到动静，连忙从枕头里抬起头，看到床边站着的男人时，脸颊“轰”的一下就热了。
“陆……陆先生。”她下意识地就想坐起来。
陆凛却伸出手，隔着被子，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躺着，别动。”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余心宝便乖乖地不动了，只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还没来得及散去的喜悦和一点点被抓包的羞赧。
陆凛就这么看着她。
他只是弯下腰，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目光与她平视。
他的眼神很柔和，嘴角带着笑意，用夸幼儿园宝宝的语气，轻声说：
“心宝真棒。”
这西个字，像带着魔力，轻而易举地就击中了余心宝心里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他夸的，不是那个“优秀标兵”的头衔，而是她这个人。
余心宝的鼻子一酸，那双刚刚才恢复清明的眼睛，又迅速地被一层水汽模糊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映出的，那个小小的、傻傻的自己。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没入柔软的枕头里。
陆凛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攥住了。
他轻轻拭去了她眼角那滴滚烫的泪。
指尖传来的触感，带着一丝薄茧的粗糙，却又温柔得不可思议。
余心宝浑身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只感觉到他指尖触碰过的那片皮肤，像被点了一把火，滚烫的温度瞬间蔓延到耳根。
她下意识地把脸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了些，试图躲开那让她心慌意乱的触碰。
眼泪，却因为这个动作，流得更凶了。
“怎么了？”陆凛收回手，“肚子还疼？”
他以为她是疼得哭了。
余心宝连忙摇头，闷在枕头里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不……不疼了。”
“那是高兴的？”他的声音里染上了一点笑意。
余心宝把脸埋在柔软的枕芯里，鸵鸟一样，只点了点头，不敢看他。
太丢人了。
因为一个军训的优秀标兵，就哭成这样。
陆凛看着她只露在外面的、红通通的耳朵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高兴就对了。”他站首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那小小的一团，
“拿了优秀标兵，是大事，应该有奖励。”
大事？
奖励？
余心宝猛地从枕头里抬起头，那双被水洗过的眼睛又圆又亮，里面写满了茫然和无措。
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她下意识地摆手，声音又细又急：“不……不用了，陆先生。这……这是很小很小的事，真的！”
在她看来，这甚至都算不上一件事。
就像幼儿园里表现好了，老师给贴一朵小红花。
但她是大人了，怎么能会因为一朵小红花，就跟家里人要奖励呢？
太不懂事了。
她以前，不是没有过比这更“争气”的时候。
初二那年期末考，她拿了全年级第一。
成绩单被她攥在手心里，一路从学校跑回家，手心的汗都把纸张浸得有些软了。
她把成绩单递给正在院子里择菜的奶奶。
奶奶只是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
“考得好是应该的，别翘尾巴。赶紧去把猪喂了。”
没有夸奖，没有笑容，更没有奖励。
那颗滚烫的心，瞬间就凉透了。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因为成绩，生出过任何期待。
考得好是应该的。
不给家里惹麻烦，是应该的。
吃苦耐劳，是应该的。
她的人生里，好像只有数不清的“应该”，却从来没有过“奖励”这两个字。
可现在，陆凛，这个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告诉她，她应该有奖励。
就因为一个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的“优秀标兵”。
陆凛将她脸上所有的迷茫和惶惑尽收眼底。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傻姑娘，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也从来没被人好好珍惜过。
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柔软的床垫因为他的重量，微微下陷，余心宝小小的身子也跟着往他那边倾斜了一点。
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混着一点点烟草的味道，强势，却又让人安心。
“在你看来是小事，在我这里不是。”
陆凛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不带一丝玩笑的成分。
“你付出了努力，得到了认可，就值得最好的奖励。”
这话，让余心宝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波动，久久不能平静。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努力”和“认可”，是可以和“奖励”划上等号的。
看着她依旧不知所措的模样，陆凛换了一种说法。
“这是规矩。”
“我的规矩。”
一句话，就将余心宝心里那点“我不配”的念头，彻底堵了回去。
余心宝彻底没话说了，只能攥着被角，紧张地看着他。
“不着急。”陆凛看她这副快要被吓坏了的小兔子模样，放缓了语气，“你慢慢想。”
“想好了，随时告诉我。”
他起身朝门口走去，就在他手搭上门把，准备离开时，他又回过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男人的目光深邃，像是能看穿她所有的忐忑和不安。
他嘴角微扬，声音低沉，
“任何东西都可以。”
门，被轻轻地带上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余心宝一个人躺在床上，心脏却还在“怦怦怦”地狂跳，一下比一下快。
——任何东西都可以。
在她脑子里一遍遍地回响。
她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你想要什么。
也从来没有人给过她，可以“要任何东西”的权利。
可她……想要什么呢？
余心宝的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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